来源:新京报
文/宫子(新京报记者)
导语:
提到以色列的“国民作家”,不少人想到的第一个名字,都会是阿摩司•奥兹。他以爱为宣言,用温柔的笔触描绘了现代犹太人的生活画卷,也表现了他对以色列问题的忧虑。
去年12月28日,阿摩司•奥兹在特拉维夫逝世。去世时,他的女儿范妮亚守在他的身边,记录了奥兹生命的最后一刻。作为奥兹的长女,也作为对奥兹文学最了解的“读者”之一,范妮亚成为名副其实的奥兹文学的“大使”。
6月10日,受译林出版社邀请,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长女范妮亚•奥兹-扎尔茨贝格尔抵达北京,在社会科学院外文所与读者分享父亲的文学经历与人生观念。
对现代以色列的失落与迷思
2018年12月28日,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在特拉维夫逝世。去世时,他的女儿范妮亚守在他的身边,记录了奥兹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所爱者的陪伴中进入了安静的长眠”。
作为以色列的国民作家,阿摩司•奥兹以爱为宣言,用温柔的笔触描绘了现代犹太人的生活画卷,也表现了他对以色列问题的忧虑。在小说《朋友之间》中,阿摩司•奥兹便以以色列地区的社区系统基布兹为背景,讲述了这个曾经以社会集体为核心的乌托邦组织,如何在现代社会中渐渐萎缩的故事。在参与基布兹的农业合作者身上,奥兹曾经看到了一种共同劳动、建设社会的希望,但随着资本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个体选择独立发展,昔日的共同体有了分崩离析的危险。在奥兹心中,这意味着一个美好社会可能性的崩溃。但他也很明白,在现代化进程中,有些东西必然会被抛弃。
“我们要注意一点,不能沉浸于过去,不能沉迷于过去”,在分享会上,范妮亚谈到了父亲奥兹经常探讨的这个话题。在现代世界中,面临挑战的不仅有以色列,还有它的邻居巴勒斯坦,两个国家都需要找到一个新的未来,而不是陷于过去的纷争中,“巴勒斯坦的人民也应该意识到,他们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巴勒斯坦。他们以前的小村庄,田地,橄榄树,已经不复存在了,未来的巴勒斯坦是一个现代化的国家。而以色列也应该知道,《圣经》之中的应许之地永远回不来,大卫王、所罗门王的荣耀永远不可能重现,我们必须和巴勒斯坦人一起分享土地。《圣经》之中记载了过去,但我们不能把这个过去重现”,范妮亚说,这是父亲奥兹生前最后一次讲座所说的话,“时间之中失去的,不要去空间中寻找”。
虽然阿摩司•奥兹认为犹太人不能沉迷于过去,但他并不是一个否定过去的人。范妮亚说,这与犹太人的时间思维有关。西方文化倾向于将时间分为“过去”“现在”“未来”,人站在此时此刻当中,身前的就是未来,背后的则是过去。而在犹太人文化中,他们并不认为时间中存在一个“未来”,未来是绝对未知的,时间中只有“现在”和“过去”。因此,如果想要进入未来的话,就必须依靠“过去”。
而犹太人的过去,是流散的。在历史上,他们是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却长期居无定所,没有自己的家园。“我们不相信有仁慈的上帝伸开臂膀在历史中抚慰犹太民族”,范妮亚说父亲和她一样,都是世俗主义者,他们认为,在世界其他地方,再也没有一个文明可以嘲讽上帝、真主,但在犹太教中,人们可以随意和上帝开玩笑。或许,这是因为上帝也总是和犹太人开命运的玩笑。“我们的祖先没有自己的国家,没有自己的城市,没有自己的乡村,甚至没有一个长久的家”,“犹太人比较少,而且在历史上很长时间都处于流散之中。因此,犹太人会比较孤单,我们的未来并不是我们自己决定,往往是其他人用暴力强加给我们”。
即使如此,犹太文化依旧很好地保留了下来。流散与离居并没有让犹太文化就此消弭于世界之中,在现代世界中,它依旧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还在不断地传承。是什么让这个文明持续了三千多年?
范妮亚说,她在与父亲奥兹合著的新书《犹太人与词语》中给出了答案。
“我在书的末尾写了出来,现在还不能给你们剧透。但是,我可以告诉读者,在我看来,必须要有两件伟大的事才能使一个民族在三千年之中存活下去,一个是书写下来的书籍,另外一个是小孩子”。
童年与阅读:
即使阅读iPad,也别忘了涂上蜂蜜
阿摩司•奥兹是个不怎么喜欢现代产品的人。他觉得网络和笔记本电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们会剥夺一个人阅读的时间,而一个人如果不读书的话,脑子就会变傻,就会永远停滞为一个小孩子。可是,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范妮亚还是用笔记本键盘记录下了这些句子。在范妮亚看来,书就是书,与载体无关,电脑屏幕里的文字也是书。
“不是的”,奥兹反驳说,“我要纸质的,要印在中国发明的纸上的那种书”。
范妮亚认为,阅读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犹太文化之所以能传承到现在,并且成为一个世界上的重要文明,原因就在于犹太人的识字率一直都是最高的。在欧洲陷入相对黑暗的中世纪时,犹太人依旧坚持读书写字,他们的女性识字率要远远超过同时期的其他民族。在犹太人的居所中,书是最常见的物品,在饭桌上也随处可见。曾经的犹太人喜欢一边吃饭,一边阅读。可是现在,情况有些不太一样。“到现在,我有时叫孩子们过来吃饭,也允许他们带一本书,但问题是,他们总是带着iPad或笔记本”。
在《犹太人与词语》中,范妮亚和奥兹还是坚持要让小孩子不断阅读。他们提到了犹太人的一项传统,当小孩子成长到3岁可以识字的时候,他们会被带到老师或拉比那里,后者会打开一本有字母的卷轴,教他们识字,同时还要准备一些甜点心放在旁边,例如蜂蜜或小饼干,让他们一边吃一边阅读,通过味觉系统来铭记阅读的甜蜜。
“当灾难发生的时候,犹太人会在胳膊底下夹两个东西,左胳膊夹一孩子,右胳膊夹一本书。我们确保孩子3岁的时候,能和书走在一起。孩子要读书”。
奥兹和范妮亚都希望,他们合著的小说能够通过爱与甜蜜的方式,教会小孩子不断读书。让他们打开书,爱上书,不管是纸质的书,还是手机屏幕里的书。让他们阅读自己国家的历史,其他国家的历史,哪怕是在手机上阅读新闻,“也别忘记在手机屏幕上涂一点蜂蜜,这样,可以知道阅读是美好的”。
阅读与文字撑起了犹太文化。他们找到了从“过去”进入“未来”的钥匙。正是因此,阿摩司•奥兹才坚持用希伯来语写作,虽然他成长于一个可以使用多门语言的家庭环境,但他的父亲一直教导他使用希伯来语,奥兹本人也无法想象使用另外一门语言写作。这门古老的语言传承至今。在以色列建国的时候,文化上也展开了一场希伯来语复兴,沉睡了2000年的语言通过文学重新进入犹太人的生活,成为一门连接以色列人灵魂的语言。“100年来,犹太人终于能够用自己的语言书写保留自己的观点、保存自己的书籍、保存自己的语言,犹太人也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国家,发展自己的经济和科学技术”。作为说希伯来语的第二代人,奥兹也因此成为了以色列的文学先驱,一位希伯来语现代文学的开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