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信报》2013年3月2/3日星期六、日C8版 益行/文
林风眠和徐悲鸿的油画,并不太吸引,然而这两位大师对中国美术教育或艺术运动,都是当代国画的领航者!
我非常喜欢林风眠的彩墨画。那大片涂染的神韵,丰富多彩的抒写,涌动着自然的气息,水彩水粉水墨互渗,简约流畅的线条,编织出绝妙的梦幻。不是对景的如实描写,毫无照相式的刻板或平俗;也从不模拟别人的画法,无一笔传统的功架,却有传统写意的趣味。例如西湖的春天,那绿柳长堤,湖光山色,拱形小桥,微波倒影,芳草凄迷,浮萍飞鹜。由于“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所以杨柳是画的主角。描绘全是他饱游卧看,贮存记忆中灵感升华。明快亮丽的色调,活泼轻纵的笔触,释放出季节的韵律,把我们带入春风荡漾的西湖,享受如诗吟咏的美景。墨色渗融在透明的颜色中,呈现清晰又模糊,纯净又丰盈的效果。光和色的语意含蓄地吐露出他的深情,令人洞悉到大师难忘逝去的青春岁月。
充满宁静之美
他创作的彩墨作品,题材广泛情感深挚,不论是近水浅草的茂林、辽阔河岸的丘陵、农舍后面的山麓……不论是和煦明媚的春光,热烈浓艳的秋色,云雾飘渺的阴天,彤云晦冥的黄昏……不论是静物、花卉、秋鹜、白鹭、小鸟或猫头鹰……不论是仕女、渔妇、村姑、修女或戏曲人物,都充满着宁静之美,婉约豪放中散发醉人的迷离,不但使他受伤而疲惫的灵魂得到歇息,连观赏者的心也能感染到千丝万缕的温柔。
林风眠(1900-1991)原名风鸣,生于广东梅县,是几乎与世纪同龄的大师。1918年参加赴法勤工俭学,在西欧期间深受马蒂、莫迪格瑞安尼影响。回国后致力于美术教育和中国画革新,寂寞苦耕七十年,振笔直遂开辟新天地。其艺术成就和影响力绝不在徐悲鸿之下,两人虽然都提倡中西融会,突破传统超越形式,但“道不同不相与谋” !徐悲鸿倾向写实主义,重视素描基础训练,觉得国人缺乏对景实录的精神,及一成不变的纸墨颜料砌成障碍。而林风眠侧重于抽象的表现主义,他认为中、西艺术各有所长,亦均有所短,应取长补短梳理传统,在精华与糟粕中取舍。吸收民间艺术如瓷器、漆器、皮影……单纯简朴的手法、圆润的线条。似老子所说“有容乃大”,这便是林风眠艺术思想的精髓。可是我求学的年代,常听到的是对林风眠的贬义,这种宣传上的倾斜失衡,是大陆社会普遍的陋习。所谓“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只是引蛇出洞的诱饵。好在林风眠为人温和,侥幸避过反右一劫。记得1962年,林风眠画展在上海举办,鲜明的个性引起了大众的共鸣。当两年后来港展览,更获成功之时,中国官方媒体指责:“林风眠与人民群众感情格格不入……把祖国大好江山画成黑山恶水……猫头鹰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画……”意识形态领域的大批判雷声隆隆,山雨欲来风满楼,紧接着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他遭抄家、批斗、入狱,受尽凌虐和折磨。
夕阳埋头作画
逆境中他曾写下诗句:“一夜西风,铁窗穿透。沉沉梦里钟声,诉不尽人间冤苦。铁锁锒铛,幢幢鬼影,瘦骨成堆,问苍天所为何来!”他不同于傅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更不同于那些审时度势,投机钻营的变色虫。林风眠热爱生命忍耐守盼。四人帮倒台后,七十八岁获准出国探亲,终于可与阔别多年的妻子、女儿在里约热内卢团聚,但他不想侨居海外,选择定居香港。珍惜最后的夕阳埋头作画,文革时毁掉的作品,再次在笔端复活。痛快淋漓溢于彩墨。
尽管长期被政治魔方扭曲和捉弄。他紧紧地拥抱艺术,不畏艰辛的贡献,还原了本质真相,成为本世纪无可争议的艺术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