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信报 财经月刊》2018年3月
文/杨与安
苏雪林笔名绿漪,是民国初年著名的散文家。中年开始欣赏研究《楚辞》,认为屈原作品辞采瑰丽,结构千变万化。意境幽邃深远,卓绝古今。《楚辞》把整个中国的神话、宗教、历史、天文、地理包括其中,巧妙地编织在沈雄瑰丽的篇章里,并与世上几种古文化息息相通。
“天问”一词颇为怪异,是何因由呢?汉屈赋权威王逸说:其实是问天,但天尊不可问,故不曰问天而曰“天问”,解释亦极合理。
楚辞中《天问》素来难明,最初见于《史记》屈原列传,二千多年解读都不顺人意。司马迁说它“怪迂”,王充《论衡》说他“诡异”、“汪洋无涯,多惊耳之言”。班固曾说《天问》,《离骚》那些“宓妃”、“佚女”、“昆仑”、“悬圃”,既不见于中国经传,则必为异端,大可不必理会。扬雄和刘向说“不能尽悉”。《天问》一篇,因为文理杂乱,典故出处多不见于中国古代历史。屈原是个大诗人、大作家,后人全无依据又何能说屈原醉后梦话?
说到内容,苏雪林认为包藏着大量域外宗教和神话。而战国时代大批西亚,印度学者来华,带来域外神话及各种学说。屈原曾使齐数年,听到他们谈论域外天文地理知识,作文章素材记载之,亦属平常。但《天问》连古时学识广博,见解卓越的刘向和扬雄都不能解,苏雪林认为是“乱简”所致。
《天问》乱简 内容带域外神话
所谓“乱简”是因古人著书,都刻在竹片之上,再用绵绳串联而成书。若藏书年日久远,绵绳朽腐断开,竹片便散乱了。文意如深奥难明,若被不懂文字的下人搬到另处收藏,竹简便会乱杂无章,内容无从再辨了。苏雪林依据文字声韵和摸索内容章法,于1943年将《天问》文句重新编排次序,前后整整30年方作定稿,称之为“天问正简”出版,可见其态度严谨。
苏雪林认为《天问》约有百多个问题,但这非作者向人的询问,而是本身已有答案,由问题而引出叙事,这属于设问的一种写法。整理后全篇分五段,每段文句各有定数。第一段天文,共44句。此段简索未断。第二段地理,44句,错乱颇多。第三段神话,乱简最多,44句。第四段历史,分夏商周三代。每段72句。第五段乱辞,今存23句,应失去一句。全篇章法整齐俨然。
今只谈《创世纪》部分。此部分仅有20句80字,只是粗枝大叶的略述。但仍涉及亚当、夏娃、生命树、守树天使、魔蛇、洪水、挪亚方舟、巴别塔及亚当子孙的繁衍的素材。有关《创世纪》文字如下:
登立为帝,孰道尚之?女娲有体,孰制匠之?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靡萍九衢,枲华安居?一蛇吞象,厥大何如?鳌戴山抃,何以安之?释舟陵行,何以迁之?厥萌在初,何所亿焉?璜台十成,何所极焉?
苏雪林解释,认为“登”是名词,是后人所称的亚当。一赐乐业(以色列)碑文提及“阿耽”,即阿当。女娲是夏娃。第二句乃问,女娲的身体,是怎样制造的。意在引出由丈夫身体的肋骨所造的。第三句缺,以意度之,是写伊甸园及智慧果树。
“何所不死,长人何守”,“所”指不死树,即《圣经》中的生命树。“长人”指天使,古人想象中天使比常人高大。我国汉代梁武祠有带翅天神守果树石刻,苏认为亦与《创世记》有关。“靡萍九衢,枲华安居?”苏释:九衢,盘根大树。枲华,小花。句意是“根盘九衢之树,而像枲华的小花开在那里呢?下句是能吞象之蛇,大至什么样子呢?”(按:难道传闻伊甸园之蛇,大可以吞象?)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释舟陵行,何以迁之?”此节述及洪水及挪亚方舟故事。前句似指女娲断鳌足立四极事,《列子》有鳌戴五山故事。后句“释”有下放之意,“陵行”说洪水时方舟,后下放于高山之间,浮于水面,去了那里?。
“厥萌在初,何所亿焉?璜台十成,何所极焉?”“萌”同民义。“厥萌在初”即初民,即最初人类。繁衍亿万,所往何处?萌,亦可指草木萌芽。草木萌发达万万,散布至何处?意指亚当子孙繁衍千万,散布四方。后句“璜台”,指巴别塔,“何所极焉?”问这样高台,其终点将达何处?
《天问》所载《圣经·创世纪》元素,并不像二千余年后《圣经》所用的字词和述句,但内中所述的素材是难以否定的。例如“璜台”,后来译称“巴别塔”。古书的“悬圃”,后人称“空中花园”,名词不同,意义仍在。无论苏雪林的解释是否令人信受,也不能抹杀她的努力。苏雪林近200万字的《屈赋新探》,无论有多少误判,也证明了战国时代域外西亚及印度学者的来华。关于文化外来问题,她有这样的看法:远古时西亚两河流域苏美尔人(古巴比伦人)其一部族渡海到山东建立雏形西亚国家,如古史书所指鸠爽氏、薄姑氏、莱人…等,后被消灭或同化而遗下宗教文化思想,为地方文士传承,非指苏美人是我们祖宗。
中国既是最年轻古国,接受外来文化有何羞耻?有何失体面?我们有一种民族自尊心观念,轻视域外文化。认为堂堂中华上国,夷狄之邦文化岂能与堂堂中华文化相比,须知西亚苏美尔人,巴比伦,亚述、印度等文化发展比中华早许多,先进文化乃人传我而非我传人更合逻辑。中国人还能替其他民族保存古文化,只有显出中华文明更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