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亚洲周刊》2016年9月11日
文/慕容安
八十后作家郝景芳凭科幻小说《北京折迭》夺得二零一六年“雨果奖”,创作契机源于作者曾在北京“城乡结合部”中生活,在对二十二世纪北京的想象中,揭开当下贫富差距、阶级固化、教育不公平的悲歌。
被称为“科幻界诺贝尔”的“雨果奖”自一九五三年开始颁发,直到去年才出现了第一张亚洲面孔刘慈欣。没想到短短一年后,八零后的中国天津姑娘郝景芳再次获奖,凭借科幻作品《北京折迭》荣获二零一六年“雨果奖”最佳中短篇小说奖。
郝景芳的《北京折迭》创造了一个极端、光怪陆离,但又让人熟悉不过的场景。书里的北京不知年月,大概在二十二世纪,空间被分为三层,不同的人占据着不同的空间。按照不同的比例,他们分配着四十八小时的时间周期。大地如同一张纸片,可以翻转和折迭,纸的一面是第一空间,生活了五百万人口,一派上流景象,人们拥有二十四小时的生存时间。大地翻转,另一面是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第二空间生活的两千五百万人口充满忙碌,但秩序井然,他们拥有十六小时的生存时间。第三空间生活的五千万人每人则只拥有八小时的时间,他们中两千万人是垃圾工,剩下三千万人靠贩卖衣服、食物、燃料和保险维生。故事很像中国大城市“城乡接合部”的超现实写照。
故事的主人公老刀是第三空间的一个垃圾工,作品通过描述老刀为给养女筹集幼儿园学费,在不同维度之间冒险穿行送信,使得三个具有截然不同社会面貌的空间陆续展现在读者眼前。
书中的北京让人既亲切又陌生,昌平、国贸、回龙观、“通利福尼亚”,这些地方不仅仅代表地区,也代表在这些区域穿梭活动的人身上的不同阶级特征。这让人不禁想起北京的几条环路,一环一环切割着,彷佛把人分类到不同的空间中。要论相应的艺术创作,当属那首曾经的“神曲”《五环之歌》,其中的歌词“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你比六环少一环”引人深思,风靡一时。
相对于《三体》作者刘慈欣的宏大叙事,郝景芳自认其作品更关注个体和人心,关注每个社会的个人思考和生存状态。她说自己曾经住在北京的“城乡接合部”中,这部小说的创作契机也源于日常生活。她会下楼和邻居们聊天,聊他们远方的孩子,聊他们对于疾病的担忧。然而几小时之后她会进入“另一个世界”去工作。在她看来,北京是由很多不同的空间组成,而她的小说只不过是对现实做了“更夸张的衍生”。
而这种与“以史为鉴”、“以古讽今”背道而驰的写作手法,其实是“以科幻表达现实忧虑”的构思方式和“脱离现实却又无比现实”的影射,也就是学者王德威所说的“幽暗意识”。
王德威曾说,“幽暗意识”可能是当代中国科幻文学给予人们最重要的礼物。它以最曲折隐秘的方法,探触和想象人性及人性以外的各种谜团。
在小说中,现今社会的矛盾、困境和鸿沟通过老刀的眼睛一一呈现。贫富差距、阶级固化、技术发展、教育不公、资源分配、就业困难等等当今社会的现象和问题通过作者虚拟的环境、现实的笔触和具体的情节缓缓呈现,在平凡的情节和字句中不断碰撞人心。
整篇小说平铺直叙,没有激烈的冲突,主人公老刀为筹集学费,答应给第二空间的研究生秦天送信给第一空间的白领女孩依言,从第三空间到了第二空间,又来到了第一空间,之后带着依言的回信又回去了。故事中没有生死抉择,也没有天人交战。老刀看到的,都是在读者的现实生活中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例如在幼儿园校门外为了给孩子办入学而日夜轮候的学生家长,又例如第一空间的富太太依言讲述秦天将自己的丈夫错认为父亲的尴尬,再例如老刀和出生在第三空间却在第一空间政府后勤部门工作的老葛一段关于机器人将在未来取代垃圾工的讨论。这种平凡的情节显得小说无比真实,彷佛就发生在我们的身边,然而在作者看似轻松平淡的字句下,却是一个畸型的、光怪陆离的折迭世界。这种虚拟的真实让人不寒而栗,也让人不禁对现实社会进行回望和反思。
前不久,即将踏入大学的十八岁山东女孩徐玉玉在接到一通诈骗电话后,被骗走了全家节省半年才凑足的九千多元人民币(约一千三百美元)学费,结果伤心欲绝,导致心脏骤停,不幸离世,让人扼腕。然而对于社会中许多“富二代”群体来说,九千多元不过是几次酒桌上的挥霍,根本不值一提。当今社会贫富差距的鸿沟由此可略见一斑。
小说获奖引全球共鸣
一个发生在北京的科幻故事,在美国堪萨斯城斩获科幻界最高荣誉“雨果奖”,又在中国国内的微信朋友圈引发持续刷屏,这其中的“共鸣效应”不仅反映了阶层固化、贫富差距、技术进步等等这些全球普遍现象,而且证明这些现象导致的问题在全球公民心中有亟待解决的紧迫性和重要性。
人工智能淘汰底层工作
作者还深入思考了技术进步所带来的高速工业化时代对于劳动力边缘化的影响。原腾讯副总裁吴军曾说﹕“由于新技术的发展,未来只有百分之二的人不会被淘汰。”作为一本科幻小说,《北京折迭》中思考了机械智能化的发展使得工人阶级底层化问题,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和思考,十分具有现实意义。
去年“雨果奖”获得者、《三体》作者刘慈欣说,自己的黑暗森林宇宙是最坏的一种可能性。但对于《北京折迭》来说,它是一种现实隐喻,人们可以隐隐地感觉到一种焦虑,倒不是对人与机器关系的焦虑,而是对所有问题掺杂在一起之后的焦虑。
郝景芳自己在获奖致辞时说﹕“在《北京折迭》这部小说中,我提出了未来的一种可能性:面对自动化、技术进步、失业等各方面的问题。同时,我也提出了一种解决方案,有一些黑暗,显然并非最好的结果,但也并非最坏的。人们没有活活饿死,年轻人没有被大批送上战场,就像现实中经常发生的那样。我个人不希望我的小说成真,我真诚地希望未来会更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