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振英是共产党员吗?曾钰成是共产党员吗?从几十年前的「反共」到今天的「抗共」,大概都涉及一种集体潜意识,可称之为「恐共症」。早前与世长辞的霍布斯邦(Eric Hobsbawm)乃铁价不二的「老牌共产党员」,可他认为共产党并不可怕,倒是有点可怜:「就像一条在岸边搁浅的鲸鱼,死不瞑目,犹瞪眼望着退潮……」。
霍布斯邦是犹太人,在俄国爆发「十月革命」那一年生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少年时代在德国经历了纳粹党的高压统治,最终选择了在英国定居,他的自传名为《趣味横生的时光》(Interesting Times),此书可以说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我的人生经历几乎完全涵盖了人类历史上最奇特,也最可怕的世纪。我在好几个国家生活过,并且见证了三大洲许多其它国家的事物。」
外交咒语
英国共产党员在过去的几十年来一直都是社会上的极少数,霍布斯邦在〈身为共产党员〉一章写道:「共产主义如今已经死亡。苏联以及绝大多数依照其模式建立起来的国家与社会──亦即曾为我们带来鼓舞的1917年『十月革命』之产物 ──都已经彻底崩溃,只留下一片物质上与道德上的废墟。现在很明显即可看出,如此志业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在他看来,十九世纪特别漫长,早在十八世纪末的连场革命(英国工业革命、法国大革命)就拉开了序幕,一直延伸至二十世纪的「十月革命」,此所以是一个「革命的年代」,反之,二十世纪匆匆过去,所以特别短暂。他在《趣味横生的时光》的〈自序〉说:「我在十六岁时便立志成为历史学家,我亲眼目睹并亲身耳闻了其间大多数的事件,并设法了解我这个时代的历史。」
那么,这部自传的英文原名何以称为Interesting Times?据说是源自中文,乃英国外交界的惯用语,如同咒语,1937年英国驻华大使(Hughes Knatchbull-hugessen)尝言:「中文最恶毒的用语是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看来我们所处的时代正充满了这种诅咒……」中文原话是什么已无从稽考了,那就只好将Interesting Times当作英式幽默。
话说二战后的英美强权都鼓吹铁腕反共,比如其时的英国首相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将「极权主义」的苏联称为「铁幕」(iron curtain),而美国则掀起反共的「十字军运动」,全国陷于「麦卡锡主义」(McCarthyism)的白色恐怖。在霍布斯邦入读剑桥大学期间,就有不少学长被共产党吸纳,有些更成为共产党的「剑桥间谍」。
霍布斯邦用英文著书立说,但一直用德文写日记,他通晓多国语言,《趣味横生的时光》这部自传虽然用英文撰写,但当中夹杂了一些德文、拉丁文、法文乃至一些冷门的语言,因此阅读此书要花点时间去翻字典,还是读中译本比较节省精神,好一些语言问题都已经由译者事先代为解决了。
核心价值
他在此书的〈自序〉一开始就说:「自传作者必须也是自传读者。」他对很多自传的写法都不以为然,并指为文过饰非,他引用了他的剑桥同事、匈牙利伦理哲学家阿格尼斯.海勒(Agnies Heller)的一句话,提醒自己下笔必须谨慎:「历史著作是由外部来观察已发生的事件,而自传则是从内在来进行观察。」
他也读过阿格尼斯.海勒的《日常生活》(Everyday Life),并同意书中所述「美好人生」(good life)的三大核心价值:其一是生活上最基本的安全感,其二是得以彰显的社会公义,其三是人际的深度情感交流。他的自传是以世界史形塑个人经验,并且尝试从中理论人生的意义。
极端年代
霍布斯邦是台湾惯用的译名,内地译为霍布斯鲍姆,那是因为「逢m皆姆」,比如足球界型男碧咸(David Beckham),内地译作贝克汉姆。按照内地的译法,李约瑟(Joseph Needham)可译为约瑟夫.尼特汉姆,王尔德(Oscar Wilde)可译为奥斯卡.维尔德,萧伯纳(Bernard Shaw)可译为伯纳德.萧维,那就再无简洁的译名了。
如果沿用简洁的译名法,霍布斯邦大可译为霍思邦,此人所思的邦,可能是一个永远消失的乌托邦。他的巨著《极端的年代》(The Age of Extremes)的副题是「短暂的二十世纪」(The Short Twentieth Century),那是说,由于十九世纪太漫长了,此所以二十世纪只能从1914算开,但到1991年就全面终结了。
《极端的年代》正是以全球性崩溃为全书的主要视野,霍布斯邦以宏观史学为经,征观史料为纬,乃有此慨叹:如此年代,短暂得教人不堪回首,并指出短短数十年,全球出现了以下的五大变化:
不胜唏嘘
其一是世界经济中心从北大西洋转移到东南亚,由日本拉开序幕始,到了九十年代由中国接力;其二是席卷全球的资本主义危机;其三是从2001年开始,美国谋求建立世界单极霸权体系梦想的破灭;其四是发展中国家的崛起(诸如此书出版时尚未命名的金砖四国);其五是在世界大部分民族国家的权力正在丧失,威权系统的职权在减弱。
他在访谈中更强调拉丁美洲的变化:「政治和公众舆论仍然受到欧洲启蒙运动的影响──倡导自由、信奉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在这些国家,即使军国主义分子也会称自己为社会主义者。」
他又指出:「1929年的大萧条导致了绝对性右倾,美国极为疯狂的新保守主义思潮也一直让我感到惊异。他们不仅假定美国是世界的未来,甚至还认为美国已制定了实现这一目标的战略战术。据我所知,美国还没有一个系统的战略构想。此外,我们基本已经遗忘的海盗现在又猖獗起来了。」如此年代,真是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