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揭阳读书人 2024年3月23日
作者:孙淑彦
朗读:倪以佳
一个人的爱好和日后的职业选择,早年家长和老师的影响很大。这种影响有时可伴随一生。
一九六七年九月我在榕城中学毕业,那时是“十年文革”开始,到处宣传“教育要革命”,学校半瘫痪,很混乱。进高中时先是到揭阳真理中学读近两个月,再转揭阳华侨中学读半年,第三次再转揭阳一中读到毕业(据后来一中林校长按毕业时间推算说我属第四十八届生)。名曰读书,实际终日都在搞“斗批改”。教师多数已被“打倒”,关到“牛棚”里进行“思想改造”,部分教师则处于“半幽禁”状态,不准上讲台也不准回家,终日在学校中指定的地方,半软禁式地“改造思想”。杨健生老师属于后一种。学生上课很“潇洒”,要听则听,不听也悉听尊便,老师不敢管也管不得。课程是语录、文件,加上学生批斗“反动学术权威”或“封资修反革命份子”的“批斗会”,老师被戴上高高的纸帽站在中间或台上。我素来怕热闹,反正谁也不管,也就什么“战斗队”都不参加,当日被称为“逍遥派”。
某天,悄悄拜访半软禁专讲古文的老师杨健生先生。进门,自报身份,拿出民国扫叶山房线装本《古文观止》,说要请教读古文。杨老师初而惊讶,略带不解。再真诚陈述,见无恶意。于是,闭门,喝茶,读古文。最难忘第一课是李密的《陈情表》。杨老师从“臣密言”开始朗读,到“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越读越苍凉。至今我尚能背读七八成。日后有空都如是,保持了几个月。不仅读《古文观止》,还嘱我多读“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说古文中写得最好。还谈公安派竟陵派桐城派以及晚明小品等等,多多少少我都认真读过。一九七○年下半年在一中糊里糊涂毕业,连一纸毕业证都没有,只留下《古文观止》的沧桑记忆。至今之所以能写点文言小品,得益于杨老师当年的启蒙。
一九八六年八月揭阳诗社成立,杨老师任社长,有邑中老诗人郭笃士、贝闻喜等二十多人,我有幸敬陪末座。静夜灯下追忆那段风雨岁月,那股书香茶香的温馨,“留命桑田休问海,传香麦陇自闻风”,我以俚句二首呈杨老师:
浩劫十年是我师,陈情一表读古辞。
梦回欲问西流水,握手却惊两鬓丝。
躲进小楼读古书,泥炉文火万虑除。
管他造反声振耳,雨后晴天柳风疏。
老师嗜茶,我上门求教时,室内茶罐近十种,用木炭小泥炉孟臣壶若深小瓷杯,标准工夫茶具。讲古文前我起火加水泡茶,仅两人,不管是“关公巡城”还是“韩信点兵”都要喝。“此间喝茶讲工夫,大把茶叶塞满壶。初尝味道有点苦,苦尽甘来好舒服。” 学古文不多茶却喝不少。过了多少春花秋月,工夫茶已成嗜好,每天仍会忙里偷闲地喝。十多年后老师来访,春风桃李,夜雨江湖,畅谈往事,犹历历在眼前。我对杨老师说,当年偷学古文,性钝学不多,却学得了喜欢工夫茶。相视大笑。临别以茶叶两斤呈师,笑说还当年一点茶资。
那夜杨老师带原一中陈实校长光临寒舍,要我任陈校长著《得闲诗书》编役,隆冬之夜楼高梯暗,两位都七十左右了,我惶恐不安,实在过意不去,师长之命自然执行无误。选、编、校,三四个月后书编成出版,上卷选诗作一百多首,下卷书法二三十件。杨方笙、蔡叔庸、廖达人几位前辈撰写序文,我写《一心求索安如磐》附骥,结尾说:
写了这杂乱无章的几页稿纸,算是《得闲诗书》的跋,好在陈校长和杨夫子都是我的老师,那就像学生的作文一样,写好了,交上去,让老师去评分。当然,我希望能得到六十分以上。
作者
孙淑彦,兔年兔月兔日生。广东揭阳人。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在博物馆工作三十年,历任揭阳市博物馆、丁日昌纪念馆馆长。长期从事文史、潮学研究和书画创作。出版《孙淑彦文字集》等史学、文学集四十多部;书画集二十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