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都市快报》2023/3/16
对大多数读者来说,“李硕”这个名字可能有些陌生。但3月15日,微信朋友圈被他和他的史学书《翦商》刷爆了。
李硕,历史学者,1977年生,河北保定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文科实验班)学士,清华大学历史系硕士、博士,从事过新闻记者、编辑工作,此前供职于新疆大学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现居成都,年仅46岁。
李硕在朋友圈透露自己突发绝症,即将离世的消息,“从2月18日,在巴基斯坦的巴瓦小城首次发病倒下,我在当地医院躺了四天被抢救回来。之后,在全球通学弟等帮助下,于2月25日回国,之后近半个月里我被隐瞒了病情,不然处理后事的时间可能更从容一些。相比人各种死法,目前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不需要开大刀受大罪,一切医学手段都已经失去作用。我最满意。大块劳生,息我以死,我活着也很少能享受生活,总忙忙乱乱操心下面写个什么,现在总算能休息了。”
随后,李硕交待后事,用一贯洒脱的语气:
“我会授权一个实体接手我死后的著作权事务,及幼儿老人的扶养。如果能多活一两周,我会把部分文章收拢一下,弄个自选集。这东西唯一的特点就是跨度太大,有些单篇文章后面是写成一本书的想法。所以我活几辈子也忙不完,赶紧死了算了。生平还有些小秘密,从未想写成文字。也许再活三四十年、时过境迁之后才会想写。现在就带到火化炉子里去了。也许后世会有史家来扒吧。我考证的历史,总有人骂脑洞太大,其实现实这东西真比文书脑洞更大,虚构作家的想象力都是很有限的。老友们聊起我时,应该都是开心的吧。李硕这破人,不长的一辈子,趣事还不算太少。开心就好,不必伤悼。当下的期望,请朋友们别问候我,甚至不必评论,因为我已经没有心力回复。”
最后,李硕表示:“目前有大学旧友们帮我料理生前身后事,一切完满具足,无劳挂念。
很多人得知这个消息,纷纷感慨“天妒英才”。
身为一位实力派历史学者,李硕出过很多史学书,比如《贵族的黄昏:孔子和他生活的时代》《从大漠绿洲到玉石山谷:南新疆探索图文志》《南北战争三百年:中国4—6世纪的军事与政权》《孔子大历史:初民、贵族与寡头们的早期华夏》《楼船铁马刘寄奴:南北朝启幕战史》等等。
但是让他真正走向大众并为人熟知的,还是去年10月出版的那部读之让所有人震惊不已的《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
也正是这部《翦商》,让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一位“天才型青年历史学家”。
“翦”就是消灭的意思,“翦商”从字面理解,就是考据周人如何灭商。不过看完全书你会发现,周灭商只占全书的一半内容。
李硕通过对各种出土墓葬、甲骨文的研究,分析《易经》《诗经》《尚书》的记载,复原了商朝用活人祭祀的历史,提出了很多大胆的假设,重新构建了夏、商、周的历史。其中关于商人政治生活,特别是人祭宗教的梳理,触目惊心。
书中用手术刀一般的笔触,描写了安阳后冈祭祀圆坑中的人类骨殖状态,数量、性别、年龄、姿势、肢体是否残缺、缺的哪一块、乳牙是否脱落、精细到个位数的海贝……细节到匪夷所思。
根据《翦商》提出的说法,人祭的消亡并非自然而然地退出历史舞台,而是跟周灭商有着直接关系。在周武王死后,辅政的周公旦取缔了商人的人祭风俗,并消除了关于人祭的文字记录和历史记忆。
李硕的《翦商》可以说是一次逻辑自洽又较为大胆的历史还原,将那段折磨周人多年,后被其想方设法深埋的残酷岁月悉数呈现。帮助大家进一步理解殷周之变。这背后,远不止是一个附属小国颠覆朝纲建立新政的故事,更涉及到华夏新文明的诞生。
正如20世纪初王国维先生的《殷周制度论》开篇即言:“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商)、周之际。”在李硕的笔下,龙山时代至商代属于华夏文明的初阶段,可以理解为“华夏旧文明”。待周灭商之后,周公旦一代人花费数年,废止根除了人祭宗教,从而开创基于“德”的世俗政治与道德体系,视作“华夏新文明”。前后完成的这场浩大而决绝的文明更替,对后世影响颇深。
可见,历史这条长径远比我们听说的和想象的要深幽得多。商王朝遗址为何有层出不穷的祭祀坑?纣王“无道”的表现具体有哪些?商朝王室贵族乃至老百姓究竟是怎样的族群?周人与商朝又有着何等的渊源与血仇?
李硕运用大量现代考古发掘的成果,对应甲骨文卜辞,更是大胆引用《易经》卦象,进行了全新解读。他在书中提到,周文王周昌所著的《易经》里,其实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历史记录,包含周人早期历史,商人的血祭仪式,乃至周族曾长期俘获羌人进贡给商王朝的内容,就连翦商之道也隐匿其中。
李硕沿着时间脉络,以颇具感染力的文笔竭力还原那段模糊的历史,所描所写极具画面感。仿佛自己也跟着文王目睹了令人发指的人祭场景,历经了被纣王囚禁的黑暗时日,以及长子伯邑考被献祭时的丧子之痛......
在李硕的笔下,周灭商不再只是简单粗暴的王权更迭,那背后还关乎笼罩着整个家族的黑暗梦魇,关乎一代又一代人沾满血腥的癫狂,关乎华夏文明最彻底的一次自我否定与重生。
近代知名学者王国维提出了商周革命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那么在《翦商》里,李硕则把这一重要性,形象生动地描画了出来。“在三千年前的古人类文明中,只有华夏独自走出了神权的掌控,成为一个‘异类’。这是一种过于早熟的世俗文明,一直持续到今日。”
有意思的是,书中还提到了在周文化和商文化的投射下,族群性格的差别很大:“商人直率冲动,思维灵活跳跃,有强者的自信和麻木;周人则隐忍含蓄,对外界更加关注和警觉,总担心尚未出现的危机和忧患。这是他们作为西陲小邦的生存之道。而在阴谋翦商的十余年里,这种个性更是表现得无以复加。”
细品之下,数千年过去了,周人的性格与后世乃至今时今日国人的性格竟是一脉相承。可见自周公开创的华夏新文明诞生起,其影响力延续至今。
正如罗翔推荐《翦商》时说的那样,“也许理解历史才能理解现在,理解现在才能预测未来。”
编辑:赵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