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腾讯新闻网》 2022-10-02
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将在10月6日揭晓!今年同样也是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获诺奖十周年。
莫言老师在自己的写作生涯中也受到了若干位诺奖作家的影响,他们的有的提醒了自己该怎样找寻写作灵感,有作品的在写作技巧上给予了自己深刻的启示。莫言老师甚至还和其中几位成为了好友!但莫言老师曾说“文学奖很好,但比文学奖更好的是文学”,今天我们就跟随莫言老师来领会这些作家的魅力!
亨利克·显克维支(190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显克微支的《灯塔看守人》是我在某训练大队担任政治教员时读到的,当时我已经开始学习写小说,已经不满足于读一个故事,而是要学习人家的“语言”。本篇中关于大海的描写我熟读到能够背诵的程度,而且在我的早期的几篇“军旅小说”中大段地摹写过。接受了我的稿子的编辑,误以为我在海岛上当过兵或者是一个渔家儿郎。
当然我没有笨到照抄的程度,我通过阅读这篇小说认识到,应该把海洋当成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写,然后又翻阅了大量的有关海洋的书籍,就坐在山沟里写起了海洋小说。
我把台风写得活灵活现,术语运用熟练,把外行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我读了显克微支的长篇《十字军骑士》,感觉到就像遇到多年前的密友一样亲切。
——《独特的声音》(选自莫言散文集《感谢那条秋田狗》)
威廉·福克纳(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十几年前,我买了一本《喧哗与骚动》,认识了这个叼着烟斗的美国老头。读到第四页的最末两行:“我已经一点也不觉到铁门冷了,不过我还能闻到耀眼的冷的气味。”看到这里,我把书合上了,好像福克纳老头拍着我的肩膀说:行了,小伙子,不用再读了!
我立即明白了我应该高举起“高密东北乡”这面大旗,把那里的土地、河流、树木、庄稼、花鸟虫鱼、痴男浪女、地痞流氓、刁民泼妇、英雄好汉……统统写进我的小说,创建一个文学的共和国。当然我就是这个共和国开国的皇帝,这里的一切都由我来主宰。
创建这样的文学共和国当然是用笔,用语言,用超人的智慧;当然还要靠运气,好运气甚至比天才更重要。福克纳让他小说中的人物闻到了“耀眼的冷的气味”,冷不但有了气味而且还耀眼,一种对世界的奇妙感觉方式诞生了。然而仔细一想,又感到世界原本如此,我在多年前,在那些路上结满了白冰的早晨,不是也闻到过耀眼的冰的气味吗?
——《说说福克纳老头》(选自莫言散文集《感谢那条秋田狗》)
米哈依尔·肖洛霍夫(196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为什么好的小说,在读的过程当中仿佛能闻到气味?我们读肖洛霍夫的顿河描写,夜晚去捕鱼,仿佛感觉到水的腥冷,感觉到鱼鳞沾到身上,闻到腥味。
作家写作的时候调动了自身的或者人物全部的感官,他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联想全部调动起来了,全方位、立体化的。这样,小说就产生了力量、说服力。即便是虚构的故事,由于作家写的时候把全部的感官都调动起来了,色、香、味俱全,什么都有,整个叙述是立体的,而不是平面的。
更重要的,这种叙述带有强烈的感情,而不是书面的。“我特痛苦”,“我特高兴”,这种东西当然是没有力量的。但如果不是直接说出来的痛苦,而是描写出来的痛苦,就有感动的力量。
——《细节与真实》(选自莫言演讲集《贫富与欲望》)
川端康成(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我的觉悟,得之于阅读:那是十五年前冬天里的一个深夜,当我从川端康成的《雪国》里读到“一只黑色的秋田狗蹲在那里的一块踏石上,久久地舔着热水”这样一个句子时,一幅生动的画面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感到像被心仪已久的姑娘抚摸了一下似的,激动不安,兴奋无比。
我明白了什么是小说,我知道了我应该写什么,也知道了应该怎样写。在此之前,我一直在为写什么和怎样写发愁,既找不到适合自己的故事,更发不出自己的声音。
川端康成小说中的这样一句话,如同暗夜中的灯塔,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当时我已经顾不上把《雪国》读完,放下他的书,我就抓起了自己的笔,写出了这样的句子:“高密东北乡原产白色温驯的大狗,绵延数代之后,很难再见一匹纯种。”这是在我的小说中第一次出现“高密东北乡”这个字眼,也是在我的小说中第一次出现关于“纯种”的概念。这篇小说就是后来赢得过“台湾联合文学奖”并被翻译成多种外文的《白狗秋千架》。
——《作家一辈子干的一件事》(选自莫言演讲集《讲故事的人》)
巴勃罗·聂鲁达(197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现在是半夜
京师学堂里悄无声息
窗外的鹊巢里
喜鹊在呓语
我用沾了清水的绒布
擦拭你的铜像
鼻子眼窝与耳轮
月光如水
送来美洲的孤独与记忆
弯腰时我听你冷笑
抬头时你面带微笑
仿佛我是铜像,而你是
铸造铜像的匠人
不是我擦拭你的脸
而是你点燃我的心
——莫言《聂鲁达的铜像》
加西亚·马尔克斯(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我认为,《百年孤独》这部标志着拉美文学高峰的巨著,具有骇世惊俗的艺术力量和思想力量。它最初使我震惊的是那些颠倒时空秩序、交叉生命世界、极度渲染夸张的艺术手法,但经过认真思索之后,才发现,艺术上的东西,总是表层。
《百年孤独》提供给我的,值得借鉴的,给我的视野以拓展的,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哲学思想,是他独特的认识世界、认识人类的方式。他之所以能如此潇洒地叙述,与他哲学上的深思密不可分。
我认为他在用一颗悲怆的心灵,去寻找拉美迷失的温暖的精神的家园。他认为世界是一个轮回,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人的位置十分地渺小。他无疑受了相对论的影响,他站在一个非常的高峰,充满同情地鸟瞰这纷纷攘攘的人类世界。
——《两座灼热的高炉》(选自莫言散文集《感谢那条秋田狗》)
大江健三郎(199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大江先生毫无疑问是我的老师,无论是从做人方面还是从艺术方面,他都值得我终生学习,但他却总是表现得那样谦虚。刚开始我还以为这谦虚是他的修养,但接触久了,也就明白,大江先生的谦虚,是发自内心的。事实上许多人都不如他,但他总觉得自己不如人。
他毫无疑问是大师,但他总是把自己看得很低。他紧张、拘谨、执着、认真,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总是处处为他人着想。因此,每跟他接触一次,心中就增添几分对他的敬意,同时也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曾经私下里跟朋友们议论:像大江先生这样,是不是会活得很累啊?我们认为,大江先生的确活得很累,但我们的世界上,正是因为有了像大江先生这样“活得很累”的人,像责任、勇气、善良、正义等许多人类社会的宝贵品质,才得以传承并被发扬光大。
——《我是唯一一个报信人》(选自莫言演讲集《我们都是被偷换的孩子》)
君特·格拉斯(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我把打铁的经历写进了小说
《透明的红萝卜》
我在《铁皮鼓》里发现了
凿石碑的你
好的小说里总是有
作家的童年
读者的童年
期望我的尖叫
能让碎玻璃复原
在一个黄昏我进入
一个动乱后的城市
我流着眼泪尖叫
所有的碎玻璃飞起
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像饥饿的蜜蜂归巢
不留半点痕迹
有一个调皮的少年
踩着玻璃碎屑不放
玻璃穿透了他的脚掌和鞋子
伤口很大但瞬间平复
没有一丝血迹
朱老师的眼镜片
从三十里外的车厢里
从路边的阴沟里
飞来与他的镜框团圆
——莫言《格拉斯大叔的瓷盘》
奥尔罕·帕慕克(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雪,无处不在的雪,变幻不定的雪,是这部小说(《雪》)中最大的象征符号。如前所言,雪既是本书的书中之书,又是本书的结构模式;但留给读者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洋洋洒洒的、遮天铺地的雪。
雪无处不在,人物在雪中活动,爱情和阴谋在雪中孕育,思想在雪中运行。雪使这个小城与世隔绝,雪制造了小城里扑朔迷离、变幻莫测的氛围。
正因为有了雪,这里的一切都恍如梦境,这里的人,这里的物,包括一条狗,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带着不确定性。帕慕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没用故弄玄虚的方式来赋予雪以象征性。
他在书中数百处写了雪,但每一笔都很朴实,每一笔写的都是雪,但因为他的雪都与卡的心境、卡的感受密切结合着写,因此,他的雪就具有了生命,象征也就因此而产生。写过雪的作家成千上万,但能把雪写得如此丰富,帕慕克是第一人。
——《好大一场雪》(选自莫言散文集《感谢那条秋田狗》)
巴尔加斯·略萨(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在八十年代我们接受西方文学影响熏陶的时候,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号称结构现实主义,他的长篇小说,让我们第一次认识到小说的结构的问题,像《世界末日之战》《绿房子》等这些小说,它们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构。也就是说,他是在这方面花了大力气的,在这方面费尽了心思,殚精竭虑地在小说结构上做出努力。
当然有些小说结构看起来很简单,比如说《胡莉娅姨妈和作家》,单章讲一个故事,双章讲另一个故事,这些结构技巧学起来容易,有些人会认为是雕虫小技。但他有些小说的结构已经完全与内容水乳交融,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没有这样的结构,就没有这部小说;反过来呢,没有小说故事,也就不会产生这样奇妙的艺术上的佳构。巴尔加斯·略萨让我们注意到了小说结构上的问题。
——《从我的三部长篇小说谈起》(选自莫言演讲集《我们都是被偷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