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推荐专栏

News
新闻详情

许纪霖: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不敢”?

日期: 2022-08-15
浏览次数: 9

来源:《凤凰新闻》2022年8月13日

许纪霖认为,当现实生活中出现了难以承受的不确定性,在巨大的压力下,年轻人的力比多就会流向另外一边,也就是虚拟世界。因此,这个社会要想拉回年轻人,重获他们的力比多,就需要提供现实世界的“梦境感”,要让后物质主义的这一代人活得不憋屈,活得快乐。

作为一个研究20世纪中国思想文化史的学者,一直以来,许纪霖都对个体人物很感兴趣。这几年,他将自己的关注重心一部分转移到当下,开始研究都市年轻人的生存处境。这种转变,既与他的学术背景相关,也与他华东师范大学教授的职业相关。

许纪霖: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不敢”?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许纪霖

上世纪90年代,许纪霖计划做一个有关中国知识分子代际更替问题的研究,他初步设计了框架,将中国20世纪的知识分子归为六代人,后来搁置了,没做成。但从那时起,他对知识分子代际问题尤其是年轻群体的涌现便开始格外关注。许纪霖在大学任教至今,已有40年时间,他最大的学生是“60后”,现在最年轻的学生是“00后”,他认为“作为一个好的老师,必须和学生是有沟通的,了解他们、理解他们”。因此,关注当代年轻人,特别是针对一、二线城市的青年精英群体研究成了许纪霖的新课题。

理性的保守策略

三联生活周刊:您把现在中国的主力群体分为三个大的代际,“50/60后”、“70/80后”以及“90/00后”。我们现在讨论的年轻人集中在“95后”到“00后”,在您看来,这一代人身上最大的时代特征是什么?

许纪霖:五六十年代的人经历过早期启蒙,也是在红色文化熏陶下成长的,用崔健的话来说是“红旗下的蛋”;七八十年代的人是过渡的一代,兼具上下两代人的特点,既有理想主义的一面,也有现实主义的一面;但“90/00后”则完全是新人类了,尤其是95年以后出生的“Z世代”青年,或许可以称他们为“国旗下的蛋”,他们是天然“红”,天生很爱国,因为他们出生长大的年代是中国崛起的时代,这种国家认同感是一个显著特征。这是一个大的前提。

但是这种爱国又与老一辈的爱国不同,老一辈人的自我和家国是紧密绑定的,而年轻一代对这二者的态度是分离的——他们对国家前途充满信心,但对个人未来忧心忡忡。他们不太关心宏大叙事,淡漠于国家、天下的一些大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关心社会,他们会对微观领域的事,比如动物保护、自然生态、民工教育这些具体问题感兴趣。

许纪霖: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不敢”?

《不求上进的玉子》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近两年,年轻人考公、考编异常火热,进入体制内、“上岸”成为大多数年轻人的愿望,因此很多人认为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保守,您认同保守这个说法吗?

许纪霖:我比较认同。按理说年轻人应该是激进的,有冒险性的,会对未来抱有无限可能性的想象,这些都是年轻人的特点。20年前或10年前,年轻人就是这样的,大批“211”“985”高校的毕业生不肯进体制,他们要去创业,去追梦,敢闯、敢想、敢干,而且不怕失败。

但是这10年来,情况明显不同,年轻人越来越“不敢”。特别是中美贸易摩擦和新冠疫情以来,未来变得很不确定,这种不确定不仅是年轻人的感受,也是社会上下共同的感受。过去人们觉得未来是确定的,相信明天会比今天好,但今天谁都没这个把握,未来变得不可把握。所以在这个不确定的年代里,年轻人特别想要一种确定性,要追求自己的安全感。

许纪霖: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不敢”?

《平凡的荣耀》剧照

这种安全感首先就要安放在职业上。因为有了职业做依托,未来的个人生活才有想象的可能性。保守、稳妥、怕冒险,确实概括了今天青年一代的新趋势,但这不是贬义的。

三联生活周刊:这是他们做出的理性的选择。

许纪霖:是的,这个保守策略是蛮理性的。也就是说,在一个不确定的年代里,首先要守住阵地,以后有机会再出头,这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成了一种集体选择。每一个人都是理性的,未必意味着整体是理性的,这恰恰说明整体是不理性的,因为一个国家是需要至少有一部分人拥有冒险精神的,有冒险才有创新,才有活力。

在一个社会里,保守和激进需要一种对冲,都是激进的,这个社会可能会很莽撞,但都保守,社会就没了活力。通常来说,中年和老年是一个社会里相对保守的群体,年轻人扮演激进的角色,但现在这种平衡的、对冲的力量在减弱,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三联生活周刊:既然我们已经意识到这种“集体性保守”的趋势,该怎么做来改变现状?

许纪霖:首先要找回确定性。这个确定性不是说经济一定要向上才是确定,而是可预期。“可预期”的意思是,即使是发生了经济上的某种衰退,但依然是可预期的。经济之外,制度和政策的确定性是重要的保障。比如上海刚刚经历过长达两个多月的封控,小微企业的创业者首先遭受重创,这就是极大的不确定性,一定程度上扼杀了年轻人的冒险欲望。也就是说,社会环境需要给年轻人提供一个不保守的空间。

年轻人是需要梦境感的。当遭受现实的种种不确定、不如意、挫折感,被困在这个压抑的系统中时,他们的梦境感就会转移到虚拟世界里。游戏、动漫、科幻、VR甚至是剧本杀,都是在现实世界之外制造出的“梦境”,这也是当下都市年轻人非常喜欢的。一个人在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中,往往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在现实世界里无法实现的,他们会投射到虚拟世界中去。

许纪霖: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不敢”?

在美剧《人生切割术》中,个体打工者与技术推进下的现代工业社会之间的矛盾令人深思

我们一直在说年轻人保守,其实这种保守是一种“假象”。年轻人总是拥有力比多的,那种内在的激情是会投放在各个领域里的,当现实生活中出现了难以承受的不确定性,在这么大的压抑机制下,他们的力比多就会流向另外一边,也就是虚拟世界。

那么如何让他们对现实世界多上点心,在现实生活中变得不保守,就是要给年轻人制造梦境感,把他们内在的激情疏导出来。

当然,要改变社会是很难的,但作为一个公司老板、高管,或是大学校长、班主任,甚至包括家长,是否可以在小环境里让他们舒畅一点?让他们不再蜷缩起来?虽然现在的大环境不好,但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是活在小环境里的,不是活在大环境里的,这是两码事。我们能做的,是改变小环境。

“年轻人的理想是此刻、当下、瞬间的快乐”

三联生活周刊:如今很多年轻人在刚毕业的时候,不得不选择“被迫性工作”或“分配性努力”,即便如此,还要面临“内卷”。您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许纪霖:有关“内卷”,已经讨论得太多了。我们现在所说的“内卷”,多半已经是泛化了的概念,其实是“被内卷”,并不是一个自觉的选择,而是被动的选择。现在全球都流行绩优制,我把它称为“社会达尔文主义2.0版”,哈佛大学的网红教授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 Sandel)专门写过一本《精英的傲慢》,来批判绩优制。

许纪霖: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不敢”?

《未生》剧照

这种绩优制固化了今天的竞争,只要智商够高,再付出努力,就能够得到你想得到的,若是够不到,就说明你要么智商不够,要么努力不够。在这种绩优制的评判标准下,就会导致越来越功利主义的价值观。它看似形成了一个平等的竞争环境,具有合法性,大家都认可这种竞争模式,但它实质上并不平等,因为大家并不处在资源分配公平的社会环境中。就像前些天我看到一个北大的学生说,现在身边已经基本看不到一个真正从农村出来的同学了。当这些机制造成社会的固态化时,社会流动减缓,分化增大,就会造成一部分人在绩优制的系统里“内卷”,一部分人会将“一切归结于命运”作为托词,因为这种绩优制让他看不到希望,便只能选择“躺平”。

三联生活周刊:他们认为自己在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所以“躺平”。

许纪霖:是的。他们的期待、希望都和工作没什么关系,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去虚拟世界里寻找梦境感,或是在现实生活中做一个副业,各有各的活法。“躺平”是“90后”的一个特殊现象,除了极个别优秀的人,大多数人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但一部分“躺平”的人也是危险的,我称他们是“身躺,心不平”,身躺下了,但是内心是不平的。他们对现实感到不满,对不公平的现状愤愤不平,从而可能成为社会不稳定的潜在因素。

许纪霖: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不敢”?

《我,到点下班》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您谈到的这种绩优制,其实也造就出了最早一代的“鸡娃”,他们刚好成长为现在的年轻人群体。

许纪霖:我的理解是,不管是谁,人活着其实都想获得一种认同,这个认同一是别人对自己的承认,二是自我的认同,所以对认同的追求实际上是人生当中最重要的追求,一般人看不到,以为追求的是具体目标,实际上都是追求一种认同,而这个认同又和自我的尊严是有关系的。

从“鸡娃”开始的“内卷”,很明显,上一代人希望把自己未能获得的自我认同转移到下一代人身上,明知前方是独木桥,但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把别人的孩子挤下河去,让自己的孩子过那座独木桥。这其实是一个社会保守的现象,说明今天人们的选择越来越少了,只认同一种活法。

许纪霖: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不敢”?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三联生活周刊:刚刚我们也聊到了经历过80、90年代的人是充满理想主义的,而理想主义在这个时代正在慢慢淡去。您觉得理想主义是一个有时代感的词吗?当下的年轻人还适合谈理想主义吗?

许纪霖:现在的年轻人不太愿意用这个词,他们觉得太空泛。因为说到理想主义,好像总是有一个被给定的东西叫理想。我个人的观察是:年轻人觉得不要跟我谈这个东西,“理想”已经够奢侈了,还要“主义”?他们反而觉得,要超越“理想主义”这个东西,要解构它,不认同,不反抗,也不care,他们对很多事情都是持一种虚无的态度,就按照自己的本性来活,随心所欲地活。但现实又不那么随心所欲,很多年轻人对包括家长、老师和上司等各种权威的应对方式是:态度诚恳,坚决不改。

这种随心所欲又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不可能不受到时代潮流的影响。在时代的潮流下,新一代的人希望做一个潮人,被潮流认可,更自我,但可惜的是,他们的自我选择能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这个自我也不是真正的自我,因为真正的自我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是不跟着潮流走的,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除了少数精英之外,大部分年轻人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他们只是跟着潮流走而已。

许纪霖:为什么年轻人越来越“不敢”?

《我,到点下班》剧照

这代年轻人不是没有理想,他们的理想是不被给定的,更微观、更个人化。在我看来,他们生活在表层,而理想主义者总是追求某种深刻。因为它总是伴随着某种深层的信仰,或者和宏大叙事、永恒命题相关。年轻一代人的理想是此刻的、当下的,既与历史传统切断关系,也不屑展望未来,他们要的,只是当下的、即刻的快乐。

你可以说这是一代“保守的年轻人”,但在做出价值评判之前,需要的是准确地理解他们。而理解,正是交往和沟通的前提。


相关新闻 / 推荐新闻 More
2025 - 04 - 21
来源:今日头条 2024年7月11日1948年末和1949年初,随着三大战役的落幕,蒋家王朝也进入了倒计时。对此,常公虽然嘴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硬,但身体却很诚实,私底下却早已做好了退守台湾的准备。尤其是为了将来台湾的可持续发展,他除了加紧对黄金、文物、实业等物质资料的偷运之外,还对文化学者、经济学家、企业家等各类人才进行了所谓的“抢救”计划,如胡适、梅贻琦、陈光甫、张公权、刘鸿生、卢作孚等人,均在其重点“抢救”之列。而这其中,民生实业公司董事长卢作孚则又成为极为重要又最为特殊的一个,因为他的手中有国民党去台必不可少的工具:船。01“船王”卢作孚和他的民生实业卢作孚,原名卢魁先,四川合川县人,出生于光绪十九年(公元1893年)。作为处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的一代人,卢作孚很早就接触革命学说,于1910年加入同盟会,并从事过反清保路运动。从1913年开始,在黄炎培、李大钊等人的引导下,卢作孚...
2025 - 04 - 21
来源:今日头条 2024年10月26日12 诸神黄昏1935年后的蒋介石,放眼全国,已经没有对手!江浙财团已几乎被吃干榨净!他们已不再是老蒋的“座上宾",而只是老蒋战争、独裁的“提款机”。有用则用之,不用则弃之!是不是像极了“夜壶”?为了战争,老蒋无所不用其极,采取种种压迫、掠夺政策:如采用绑架、逮捕等恐怖手段对江浙财团敲诈勒索;采取高压手段强行派购公债;指使国民党上海市党部派打手捣毁并强行改组上海总商会;通过强行加入官股并撤换银行主持人,控制、吞并江浙财团的主要银行中国、交通、四明、中国通商、中国实业、新华信托等银行;通过强行加派官股、人事任免等方式,将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掌握在南京国民政府手中。而且,以此为手段,蒋介石几乎将大部分江浙财团的商办银行和私营银行都控制在手中。仅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江浙财团在矿业、铁路、电力、纺织等各个行业的工厂企业,几乎都被以蒋介石为首的四大家族吞...
2025 - 04 - 21
来源:百度 2025年2月6日中银大厦谈及中银大厦,人们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往往是那座由杰出建筑师贝聿铭精心设计的香港中银大厦。它坐落于香港中环金融中心花园道1号,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可远眺维多利亚港的壮丽景色。作为中国银行在香港的总部大楼,它不仅代表着中国银行的国际形象,更承载着香港金融中心的繁荣与活力。中银大厦的建筑历程与特色中银大厦,这座由贝聿铭倾心设计的香港标志性建筑,自1985年4月动工以来,便吸引了无数目光。经过五年的精心打造,它于1990年5月正式启用,以315米的高度矗立在香港中环金融中心花园道1号,成为当时全香港的至高点,同时也是全球第五高的建筑。其独特的水晶棱柱体造型,不仅展现了建筑的美感,更寓意着中国银行的事业“节节高升”。而与隔壁汇丰银行之间的一场风水大战,更是为这座大厦增添了不少传奇色彩,使其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香港中银大厦这座曾是中国银行香港分行大厦的建筑,在三十...
2025 - 04 - 19
来源:视频号中国远征军童子军最小的9岁最大的15岁
分享到:
Copyright ©2018 - 2021 彦山学堂
您是第 位访问本站,谢谢您的关注!
犀牛云提供云计算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