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聪:为你参考起见,我特意从一本专论莫扎特的书里译出一段给你。另外还有罗曼罗兰论莫扎特的文字,来不及译。不知你什么时候学莫扎特?萧邦在写作的taste方面 ,极注意而且极感染莫扎特的风格。刚弹完萧邦 ,接着研究莫扎特,我觉得精神血缘上比较相近。不妨和杰老师商量一下。你是否可在贝多芬第四弹好以后,接着上手莫扎特?等你快要动手时,先期来信,我再寄罗曼罗兰的文字给你。从我这次给你的译文中,我特别体会到,莫扎特的那种温柔妩媚,所以与浪漫派的温柔妩媚不同,就是在于他像天使一样的纯洁,毫无世俗的感伤或是靡靡的sweetness。神明的温柔,当然与凡人的不同,就是达·芬奇与拉斐尔的圣母,那种妩媚的笑容决非尘世间所有的。能够把握到什么叫做脱尽人间烟火的温馨甘美,什么叫做天真无邪的爱娇,没有一点儿拽心,没有一点儿情欲的骚乱,那末我想表达莫扎特可以“虽不中,不远矣”。你觉得如何?往往十四五岁到十六七岁的少年,特别适应莫扎特,也是因为他们童心没有受过玷染。将来你预备弹什么近代作家,望早些安排,早些来信;我也可以供给材料。在精神气氛方面,我还有些地方能帮你忙我再要和你说一遍:平日来信多谈谈音乐问题。你必有许多感想和心得,还有老师和别的教授们的意见。这儿的小朋友仍一个一个都在觉醒,苦于没材料。他们常来看我,和我谈天;我当然要尽量帮助他们。你身在...
发布时间:
2017
-
03
-
01
浏览次数:411
冯至 在人口稀少的地带,我们走入任何一座森林,或是一片草原,总觉得他们在洪荒时代大半就是这样。人类的历史演变了几千年,它们却在人类以外,不起一些变化,千百年如一日,默默地对着永恒。其中可能发生的事迹,不外乎空中的风雨,草里的虫蛇,林中出没的走兽和树间的鸣鸟。我们刚到这里来时,对于这座山林,也是那样感想,绝不会问到: 这里也曾有过人烟吗?但是一条窄窄的石路的残迹泄露了一些秘密。 我们走入山谷,沿着小溪,走两三里到了水源,转上山坡,便是我们居住的地方。我们住的房屋,建筑起来不过二三十年,我们走的路,是二三十年来经营山林的人们一步步踏出来的。处处表露出新开辟的样子,眼前的浓绿浅绿,没有一点历史的重担。但是我们从城内向这里来的中途,忽然觉得踏上了一条旧路。那条路是用石块砌成,从距谷口还有四五里远的一个村庄里伸出,向山谷这边引来,先是断断续续,随后就隐隐约约地消失了。它无人修理,无日不在继续着埋没下去。我在那条路上走时,好像是走着两条道路,一条路引我走近山居,另一条路是引我走到过去。因为我想,这条石路一定有一个时期宛宛转转地一直伸入谷口,在谷内溪水的两旁,现在只有树木的地带,曾经有过房屋,只有草的山坡上,曾经有过田园。 过了许久,我才知道,这里实际上有过村落。在七十年前,云南省的大部分,经过一场浩劫,回、汉互相仇杀,有多少村庄城镇在这时衰落了。当时短短的二十年内,仅就昆明一个地方说,人口就...
发布时间:
2017
-
03
-
01
浏览次数:378
巴金 这些时候我住在朋友方的家里。有一天我们吃过晚饭,雨已经住了,天空渐惭地开朗起来。傍晚的空气很凉爽。方提议到公园去。“洋车!洋车!公园后门!”我们站在街口高声叫道。一群车夫拖着车子跑过来,把我们包围着。我们匆匆跳上两部洋车,让车夫拉起走了。我在车上坐定了,用安闲的眼光看车夫。我不觉吃了一惊。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一个瘦小的背影。我的眼睛没有错。拉车的是一个小孩,我估计他的年纪还不到十四。“小孩儿,你今年多少岁?”我问道。“十五岁!”他很勇敢、很骄傲地回答,仿佛十五岁就达到成人的年龄了。他拉起车子向前飞跑。他全身都是劲。“你拉车多久了?”我继续问他。“半年多了,”小孩依旧骄傲地回答。“你一天拉得到多少钱?”“还了车租剩得下二十吊钱!” 我知道二十吊钱就是四角钱。“二十吊钱,一个小孩儿,真不易!”拉着方的车子的中年车夫在旁边发出赞叹了。“二十吊钱,你一家人够用?你家里有些什么人?”方听见小孩的答话,也感到兴趣了,便这样地问...
发布时间:
2017
-
03
-
01
浏览次数:371
梁秋实 我在上海中国公学教书的时候,每星期要去吴淞两三次,在天通庵搭小火车到炮台湾,大约十五分钟。火车虽然破旧,却是中国最早建设的铁路。清同治年间由英商怡和洋行鸠工开建,后由清廷购回,光绪二十三年全线完成。当初兴建伊始,当地愚民反对,酿成毁路风潮。那一段历史恐怕大家早已忘了。我同时在贤南大学授课,每星期要去真如三次,由上海北站搭四等慢车(即铁棚货车) 到真如,约十分钟,票价一角。有一次在车站挤着买票,那时候尚无排队习惯,全凭体力挤进挤出。票是买到了,但是衣袋里的皮夹被小偷摸去。一位好心的朋友告诉我,不可声张,可以替我找回来,如果里面有紧要的东西,我说里面只有数十元和一张无价的照片。他说那就算了,因为找回来也要酬谢弟兄们一笔钱。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听说东西被偷还可以找回来,其中奥妙无穷。火车是分等级的。四等火车恐怕很多人没有搭过。我说搭,不说坐,因为根本没有座位,而且也没有窗户。搭四等车的人不一定就是四等人,等于搭头等车的不一定就是头等人。而且搭四等车的人不一定一辈子永远搭四等车,等于搭头等车的也不一定一辈子永远搭头等车。好像人有阶级之分,其实随时也有升降,变化是很多的。教书的人能享受四等火车的交通之便,实已很是幸运了,虽然车里是黑洞洞的,而且还有令人作呕的便溺气味。当年最豪华的火车是津浦路的蓝钢车。车厢包上一层蓝色钢铁皮,与众不同,显着高贵。头等卧车装饰尤其美观,老舍一篇题名《火车》...
发布时间:
2017
-
03
-
01
浏览次数:484
沈从文 我六岁左右时害了疳疾,一张脸黄僵僵的,一出门身背后就有人喊“猴子猴子”。回过头去搜寻时,人家就咧着白牙齿向我发笑。扑拢去打吧,人多得很。装作不曾听见吧,那与本地人的品德不相称。我很羞愧,很生气。家中外祖母听从佣妇、挑水人、卖炭人与隔邻轿行老妇人出主意,于是轮流要我吃热灰里焙过的“偷油婆”、“使君子”,吞雷打枣子木的炭粉,黄纸符烧纸的灰渣,诸如此类药物,另外还逼我诱我吃了许多古怪东西。我虽然把这些很稀奇的丹方试了又试,蛔虫成绞成团地排出,病还是不得好,人还是不能够发胖,照习惯说来,凡为一切药物治不好的病,便同“命运”有关。家中有人想起了我的命运,当然不乐观。 关心我命运的父亲,特别请了一个卖卦算命土医生来为我推算流年,想法禳解命根上的灾星。这算命人把我生辰干支排定后,就向我父亲建议: “大人,把少爷拜给一个吃四方饭的人做干儿子,每天要他吃习皮草蒸鸡肝,有半年包你病好。病不好,把我回生堂牌子甩了丢到大河潭里去!” 父亲既是个军人,毫不迟疑地回答说: “好,就照你说的办。不用找别人,今天日子好,你留在这里喝酒,我们打了干亲家吧。&a...
发布时间:
2017
-
03
-
01
浏览次数:396
废名 我故意取这一个字做题目,让大家以为我是讨厌着蝇。我的意思不是那样,我是想谈周美成的一首词,看他拿蝇子来比女子,而且把这个蝇子写的多么有个性,写得很美好。看起来文学里没有可回避的字句,只看你会写不会写,看你的人品是高还是下。若敢于将女子与苍蝇同日而语之,天下物事盖无有不可以入诗者矣。在《片玉集》卷之六「秋景」项下有《醉桃源》一首,其词曰: 冬衣初染远山青,双丝云雁绫,夜寒袖湿欲成冰,都缘珠泪零。 情黯黯,闷腾腾,身如秋后蝇,若教随马逐郎行,不醉多少程。 杜甫诗,「况乃秋后转多蝇」,我俩谁都觉得这些蝇儿可恶,若女儿自己觉得自己闷得很,自己觉得哪儿也不是安身的地方,行不得,坐不得,在离别之后理应有此人情,于是自己情愿自己变做苍蝇,跟着郎的马儿跑,此时大约拿鞭子挥也挥不去,而自己也理应知道不该逐这匹马矣。因了这个好比喻的原故,把女儿的个性都表现出来了,看起来那么闹哄哄似的,实在是闺中之情写得寂寞不过,同时路上这匹马也写得好,写得安静不过,在寂寞的闺中矣。因了这匹马儿,我还想说一匹马。温飞卿词「荡子天涯归棹远。春已晚,莺语空肠断。若耶溪,溪水西,柳堤,不闻郎马嘶。」第一句写的是船,我看这只船儿并不是空中楼阁,女儿眼下实看见了一只船,只是荡子归棹此时不知走到哪里,「千山万水不曾行」,于是一只船儿是女儿世界矣。这并不是我故意穿凿,请看下面这一匹马,「柳堤,不...
发布时间:
2017
-
03
-
01
浏览次数: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