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一关于北京,首先让我想到的是气味儿,随季节变化而变化。就这一点而言,人像狗。要不那些老华侨多年后回国,四顾茫然,张着嘴,东闻闻西嗅嗅——寻找的就是那记忆中的北京味儿。冬储大白菜味儿。立冬前后,各副食店门前搭起临时菜站,大白菜堆积如山,从早到晚排起长队。每家至少得买上几百斤,用平板三轮自行车儿童车等各种工具倒腾回家,邻里间互相照应,特别是对那些行动不便的孤寡老人。大白菜先摊开晾晒,然后码放在窗下门边过道里阳台上,用草帘子或旧棉被盖住。冬天风雪肆虐,大白菜像木乃伊干枯变质,顽强地散发出霉烂味儿,提示着它们的存在。煤烟味儿。为取暖做饭,大小煤球炉蜂窝煤炉像烟鬼把烟囱伸出门窗,喷云吐雾。煤焦油和水汽从烟囱口落到地上,结成一坨坨黑冰。赶上刮风天,得赶紧转动烟囱口的拐脖儿——浓烟倒灌,呛得人鼻涕眼泪,狂嗽不止。更别提那阴险的煤气:趁人不备,温柔地杀你。灰尘味儿。相当于颜色中的铁灰加点儿赭石——北京冬天的底色。它是所有气味儿中的统帅,让人口干舌燥,嗓子冒烟,心情恶劣。一旦借西北风更是了得,千军万马,铺天盖地,顺窗缝门缝登堂入室,没处躲没处藏。当年戴口罩防的主要就是它,否则出门满嘴牙碜。正当北京人活得不耐烦,骤然间大雪纷飞,覆盖全城。大雪有一股云中薄荷味儿,特别是出门吸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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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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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志在草地放羊的时候,我总对把羊群放到北边大山上怀着一种含混的激动。那时中蒙国交恶劣,可是我总向往着国界——在我出牧最北的、白音呼布尔大队的薄叶山上,羊群吃着秋季里油脂肥嫩的明根勒草,遥遥摆在北方尽头的国界是蔚蓝色的。 有一次我们4名知识青年骑马去了边防站,吃边防军的大米饭(久违了不知多久),纵马追夜空中的一只火球(在阶级斗争严重的年代里草原上信号弹夜夜不绝),遛遍了塔勒根•敖包边防站一带的冬牧场。而真正的目的我是模糊知道的,那就是要亲眼看一看北蒙古的大地。 蒙语中的外蒙古,为什么不译成北蒙古呢,内蒙若译成南蒙或襟麓蒙古多好。 那时我们地位低下,生计严酷,心中常常怆然响着苏武牧羊的音调。至于对降了匈奴的李陵,并没有过多的留意。 20年时光,如毛主席诗词中写的一样,“弹指一挥间”。 我没有想到自己混入中国作家代表团,来到了据说与中国已经近30年不相往来的北蒙古。不仅越过了当年塔勒根•敖包一线的蓝色远山,而且越过了蒙古首都乌兰巴托,一直向北,向北,进入了大名鼎鼎的杭益山脉以北。 好像两国之争,来使之命,于我都毫不相干。用不着克格勃监视,用不着一种异化了的如朗诵社论的略尔喀方言的导游,我用我的双眼,迎接着我熟悉的景色扑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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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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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在吐鲁番,我看见羊吃草。以前,我并没有仔细地看过羊吃草,也不晓得它们吃的是怎么样的草。我见过马吃草、牛吃草、驴子吃草。它们总是低下头来,伸长了脖子,把嘴嗅到地面的草上,一面咬住草茎,一面撒撒地撕裂草梗,或者拔菜也似的把草连根拔起。牛、马和驴大概要一口气拔很多草,才闭上嘴巴,磨碾一阵牙齿,慢慢咀嚼,然后吞下肚子,让胃去消化和反刍。我看见牛和马吃的草,都是普通草地上的青草——那种短矮的、匍伏在地面上攀爬的青草。有时候,我也看兄驴子停在一辆木头车边吃车上堆着的草,那是人们割下来的像葱条一般细畏的草。 我们在吐鲁番参观了坎儿井地下水和防风林。在防风林的附近,有一座特别的沙丘,是一座馒头也似的黑色山阜,在阳光底下闪着沉默的光,彷佛一座乌金矿。沙丘上有许多人把半截身子埋在沙底下,露出剩下的身躯和头颅,以及他们民族色彩的鲜艳衣饰,这些人,都到沙丘来医治关节炎。我并没有跑上沙丘,因为我看见一个男孩赶着一群羊来了。男孩穿着藏青的汗背心、炭黑的长布裤、灰尘扑扑的白运动鞋,头上戴了一项纯白的维吾尔族小圆帽。他赶着数约二三十只羊,其中有黑山羊,也有白绵羊,羊们在沙地上散开,各自低头吃草。沙丘上面没有草,沙丘底下的四周,仍是一片灰泥色的细沙,彷佛戈壁摊到了这里,碎得如粉了。但在这片沙地上,却长满了丛生的矮草,展散了延蔓的枝条。羊看见了草,纷纷风卷残云似地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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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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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泰在夹边沟,有过两次难忘的邂逅。一次是在领取邮包的时候。农场里每个月有一天,在场部分发邮包。谁有邮包,名字写在小黑板上,收件人收工回来看到,可以在晚饭后“学习”前的那段时间,去排队领取。人多,邮包要检查,所以等的时间长。学习会往往迟到,但不算犯规。那天我有邮包,和许多人一起,在场部办公室外的墙根,或蹲或坐,等着叫自己的名字。大家默默无言,有的打盹,有的在薄暗中缝补什么,有的三个五个一起,抽自制的烟卷。我呢,就这么坐着,干等。深秋的晚风掠过寸草不生的地面,尘沙和垃圾落寞地回舞。有时回风穿过人群,在身上留下灰土。我旁边坐着一个老头儿,大约五十来岁。戴着一顶皱巴巴的解放帽,帽沿塌下来耷拉在前额上。花白路子很脏。眼囊肥大空虚,松弛下垂,一副衰疲不堪的样子。他紧闭着嘴,反复看他的两双手。手上许多大大小小的裂口 ,如同象形文字。天黑下来以后,他同我搭讪起来,间我叫什么名字。说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问我是不是在《新建设》上发表过文章哪里见过。问我是不是在《新建设》上发表过文章 ,题目是《论美》?说那篇文章,观点鲜明,概念模糊,逻辑不严格,算不得科学论文,他只当艺术品看。选举了几个例子,记忆力之好,思维之敏捷,使我惊讶。我说你是搞美学的吗?他说不是不是,只不过是个爱好者。因为好奇,什么都感兴趣,杂七杂八都看。他的专业是语言学。他懂好几种语言,最喜欢的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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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凤霞我小时是个左撇子,拿东西,学戏做动作,练功拿刀枪把子,都是左手得劲,拿马鞭也是用左手,因此挨了不少打。姐姐总说:“凭你这个左撇子就不能唱戏”。我最怕说我不能唱戏了,就拼命练右手,随时随地练;没有两年,我右手也能用了,拿马鞭也很灵活了;左右云手,左右手掏翎子都好。我做针线活也是左手,用剪子也是左手。可这也有个好处,九岁就会绗被子,因为左右手都会;右手从这头绗过去,左手再从那头绗过来,很快就能绗完一床被子。做棉衣要铺开了绗引,我也是比别人快;从左引绗到右边,又从右引绗到左边;两双手用针一窝窝地来回倒非常快。我矫正左手主要是为了唱戏做动作,可这么一练呀,两双手都一样能干了!两双手用针,双只手用剪子;两只手耍刀抡枪,哪边儿也难不住我啦!后来下干校,在农村插秧,我双手都能插,动作很快,他们都赶不上我。写字开始也是用左手。也是因为大伯父说:「小凤,你还学写字呀,就凭你是个左撇子,也不能认字、写字。」越这么说,我就偏要练好,很快我就练好了右手写字了。为了矫正左撇子,我不吃饭也练,走到哪儿练到哪儿;坐下不动 ,心里也想着用右手。拿针、动剪子、取东西,自己把左手指用一条布捆上,为了不让它代替右手干活。我就是要赌这口气!练不好不吃饭、不睡觉,非练好不可。因为这个脾气,我挨打真不少。记得九岁那年,我还穿面口袋染的裤子哪,我的堂姐给我买了四尺花布,要我做条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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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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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我问一个朋友的孩子:「天上有什么发亮的东西?」 「礼花!」他说。 这颇出我意料之外,原以为他会说出太阳、月亮、星星之类的东西。 「还有呢?」我问。 「闪电!」他回答。天上发亮的东西还有闪电,我怎么给忘了…… 和冰兄做了三十多年朋友,一心只想起他是个杰出的漫画斗士,反动统治时期跟国民党杀得死去活来。一直以为在他的生活天空里只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却把闪电和礼花忽略了。不仅仅是我和他的别的朋友,连他自己也不重视自己生活中的闪电和礼花,自然还有孩子没有提到的北极光。 一九四六年我从广州到香港去谋事。新波把我安排在湾仔的一间称做「南国艺术学院」的房简里的六张课桌上,白天在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图书馆和美国新闻处图书馆里找书看,晚上再回到那六张课桌拼成的床上睡觉。记得好像是在五楼上吧!码头恰好是一座庞大的垃圾站,一阵阵给翻腾起来的臭气熏天的全香港的腐烂精华涌进鼻子里和梦里来。那时候年轻,对一切困苦都不在乎,工作肯定无望,只有新波有时从《华商报》下班时来看看我,给我点零用钱。他那时经济上也够呛,我明白得很,那种帮助是一种「吐哺」,把自己体内的营养的一部分给了朋友。 他告拆我,冰兄也在这里,生活和工作担子重得不得了,身体也不好,为了战斗,一天到晚地画。冰兄是我早就尊敬的一位画家,只是没有见过面。新波说好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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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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