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亚洲周刊》2019年1月20日
文/本田善彦
民进党能否摆脱廉价悲情路线,要看政客和群众的质变程度,短期难度颇高,但时代不会等他们很久。
民主化以来,台湾的选举造势不缺噱头,早期处处都放鞭炮,大声放喇叭,虽这几届稍微安静下来,但还是十分热闹。据观察,造势的基本架构是由下列三个风格混合的。一,彷佛前救总秘书长谷正纲般的夸张演讲风格,其内容从严肃的政治要求到像投顾(投资顾问)老师的讲解或购物频道的劲爆台词,五花八门、无奇不有,反正信口开河,声音越大越好。二,猪哥亮歌厅秀所代表的滑稽音效和强强滚的表演风格,搭配电子琴花车,钢管秀等演出也都可以。国语和闽客原方言的比重则看地域性或年龄层而定,适度的草根本土味是不能没有的。三,闽南传统哭调或乞食调等装可怜演出,为了博取同情,不管干哭假哭或嚎啕大哭样样都来,像个哭丧女般大声哀叫也还不够的话,干脆下跪磕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民进党在九合一选举惨败后,当时该党代理党主席林右昌曾表示,「以后民进党不要再提过去对台湾民主的贡献,人民已不欠民进党」,虽太晚,但该党高层近几年来提出的说法中,还算较接地气的。其实透过竞选期间,我偶见到两场情景,也感受到台湾社会里确实产生了不欠民进党的氛围。
一场是离投票不远时,民进党高雄市长候选人陈其迈提及美丽岛事件,破口大骂国民党是「杀人放火的政党」,而高雄是民主圣地,若不知道高雄人的痛,如何疼高雄云云。那阵子有机会与壮年的高雄老友聊到选情,他对陈的说辞摆出一副不屑的态度,当场道破﹕「他们还在讲这些,无聊!」
另一场是几个月前,前高雄市长陈菊赴宜兰助选时,感叹地说「外界评估绿营宜兰选情不乐观,身为宜兰女儿觉得很难过」「大家勿忘了林义雄因美丽岛事件全家遭人杀害,一定要团结」之类的话。当天跟一位中年同行闲聊,一提到陈菊的这一番话,则嗤之以鼻地说﹕「每次到了选举,就端出各式各样的可怜故事,玩不出新把戏,真丢脸!」
无论深浅,这两位皆是过去一直挺绿的,有的全家投绿,有的参加过学运,一向对国民党没什么好感。我无法把上面几个例子依比例量化,但林右昌的谈话显示,民进党内相对务实的人也认知到过去的哭啼啼、悲情大甩卖的老梗已与时代脱节。对于一到了选举,看似乩童附身般,处处乱骂乱哭乱讲话的选举风格,确实不少支持者已开始觉得反胃。孟姜女哭倒长城,民进党先哭倒国民党后,现在正要哭倒它自己了。
「每次到了选举,端出各式各样的可怜故事」此说法显示,部分选民已感觉到,特定政党和政客每逢选举,为了博取同情、煽动仇恨,勾起所谓「受难的记忆」,旧的可怜故事回收利用,新的可怜故事也陆续编出来(公平的说,在当今台湾为了动员装可怜或煽动仇恨的作风,已不分统独、蓝绿、省籍之别)。有趣的是,一般利用悲情故事享受好处的往往不是最惨的受难者,特定政客懂得利用不需再付出的悲情剧场,过去轻易地捞到选票,但因招数太方便,这些政客变得越来越懒惰,而且造成选民也一起堕落下去。这些人说的可怜故事不见得全都建立在史实上,主要还是为了强调自己多可怜,通常夸大其词,甚至有些明显与事实有出入,与「我爷爷九岁就被日本人杀害」等神台词出名的大陆抗战剧一样,已堕落到令人摇头的地步。
政治受难或战争本属严肃议题,必须以最严谨的态度来面对,然而透过无数次的过度政治操作以后,看似纪念或追悼的神圣仪式变成廉价的政治消费行为,如此经过长期消费后,即变调为不实际又令人厌烦的腔调。好比,大部分宗教,当初的核心教义其实都不错,但经过几场教派间的权力斗争后,其教义受到扭曲和曲解,有的宗教变得媚俗,有的开始走邪教化之路。
回归正传,台湾选举造势的基本风格多半是前面提及的三个因素,一到三每个因素所占的比重就看情况而定。不过,九合一选举「韩流」席卷高雄时的造势活动,第三的悲情剧场所占的比重很低,结果第一和第二因素直接结合之后,变成齐唱军歌和国旗歌卡拉OK大会,其欢乐奇特的情景,就是直接反映多数选民想要摆脱长期郁闷的氛围。在台北柯文哲的场子,虽有点像直销老鼠会的表扬大会,但悲情成分占的比重还很低,年轻人开心挥棒的样子留下深刻印象。
使人大笑才是高超境界
一位在日本演艺圈演过喜剧、撰写相声脚本的老同学曾与我分享他师傅的箴言说,让观众悲伤或感人哭泣其实是谁都会做的烂招数,能使人真心开怀大笑才是真正艺人的境界。他师傅又说,艺人和观众的品味有着彼此影响的关系,艺人会教育观众,观众也栽培艺人。水帮鱼,鱼帮水,有好的观众就有好的艺人,反之亦然。同理,政党是人民组成的,政党的文化和风格反映着支持群众的嗜好和品味。政党不长进,不只跟政客的表现有关,还得看选民本身的品味和心态如何。民进党能否真的摆脱过去的廉价悲情路线,要看政客和群众双方的质变程度,短期看似其难度颇高,但冷酷快速转变的时代不会等他们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