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我们的四十年》韩师77、78级校友回忆录
黄越
缅怀恩师陈哨光
我读小学的时候,课余曾听老师们评论:专家学者型的著名教师,潮州是陈哨光、吴颖、杨芳笙;揭阳是“三仕一风”。什么是专家学者型的教师呢?读小学的我当然不懂,但看到自己尊敬的老师谈起他们时那种肃然起敬的样子,我就明白那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后来我到韩师中文科求学,第一天就听人说中文科的主任是陈哨光老师,我顿感在韩师一定能学到自己所需要的知识和能力,并期待早一点一睹陈老师的风格。终于等到陈老师来上课了。“铃……”陈老师踩着铃声走上讲台,他给我们讲中文科的课程设置。我细细端量他:身材伟岸,像一株挺拔的红松,古铜色的皮肤,理“运动式”发型,炯炯有神的眼睛流露出温和的表情。外表看不出是个专家学者,倒有点像个农民。他讲课时语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但富有亲和力,听起来十分舒服。
陈老师教《文选与习作》。这门课大学要不要讲?如果要讲,怎么讲才好?历来争议很大。鲁迅先生、罗常培先生都主张不要讲。罗常培先生说过:“大学不是培养作家的,作家是社会培养的。”鲁迅先生也讥笑过“小说写作”之类的东西。陈老师却认为写作有基本规律、基本方法。学生要写作文,必须掌握基本规律、基本方法才能写好。全国作家协会举办过几期作家进修班,讲写作的基本理论,每期都收到良好的效果,对作家提高写作水平帮助很大,这就是明证。因此,写作课必须讲。这避灾写作实践中自己去摸索可以节省许多时间。但光靠“讲”是不行的,要让学生在提笔写作的过程中真正领会、掌握写作的基本规律、基本方法,并根据写作的过程中真正领会、掌握写作的基本规律、基本方法,并根据写作的内容求变,求创新。此所谓作文有法,学生必须先掌握法;文无定法,学生必须在创作实践中领会法,求变法。这个过程是一个先继承,后创新的过程。陈老师不仅注重写作实践,布置学生写作文,同时也重视作文批改和讲评。他的作文批语都详尽地指出学生作文的得失,有的详尽得接近于读后感,目的在于让学生今后作文能客服缺点,发扬优点,把作文提高一个档次。陈老师的作文讲评异常精彩,一堂作文讲评课他能随口讲出几十个学生作文的得失。其投入精力之大,对学生期望之殷体现得淋漓尽致。几十年过去了,事实证明陈老师的理论是科学的,教学实践是有明效的。
陈老师也教“现当代文学”,这门课都是中文1、2班合班上大课。当时“现当代文学”没有现成教材,必须自己编讲义。陈老师记忆力非凡,他上课从不带讲义,带一盒粉笔就来上课,但如果把他的讲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就是一篇条理性、逻辑性都很强的十分精炼的好文章,想要添加或删掉一个字都很难。他的课学生都被其深深吸引,课堂上鸦雀无声,如果地板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陈老师精力超常,讲一个上午的大课,中间只休息15分钟,很少见他喝水,从未见其显疲态。
陈老师讲“现当代文学”,既有清晰的发展线索,又有对重要作家、作品的分析、评价。可谓脉络分明,重点突出,难点精准突破。不但能让学生了解现当代文学的发展历史,又能使学生对现当代文学作品具备一定的鉴赏能力,我感到这是教学效果很好的一门课。几天前我拿教育部组织编写的现行“现当代文学”高校教材和我当年听陈老师课时的课堂笔记相互对照,基本观点是一致的,许多地方陈老师还有自己独到、精辟的见解。可见他学术水平之高,学养之深厚。如果当年我把自己的课堂笔记整理后交陈老师校正,再交出版社出版,一定会很有学术价值,没准还会产生不俗的效应。
20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文化艺术节万花争妍,文坛热闹非凡,出现了不少有争议或有广泛影响的作品。陈老师常在礼堂开有争议或有广泛影响文学作品的专题讲座。他的讲座不但座无虚席,而且必须提前占座位。盛况在韩师是空前的。陈老师的每场讲座我都会想办法占到座位并聚精会神地聆听,尽可能一字不漏地记。陈老师开讲座也从不带讲稿,但对作品的关键段、关键句都能根据需要随口背诵,对各位有代表性的批评家对作品的评论他都能顺手拈来。讲座最精彩的部分是他自己对作品的分析、评价。拿我当年听陈老师讲座时的记录稿和现行高校教材的有关章节一一对照,陈老师当时的见解和现行高校教材的论述基本相同。可见他学问之精湛,对中国文坛国情研究之深透。有一次我拿某篇引起争议的作品向陈老师讨教,他谈完自己的看法后说,现在不但文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各个领域也都准许不同观点相互碰撞。客观世界本来就是丰富多彩的,求同存异,兼容并包,这才是人类事业发展的正道。中外历史都证明了,哪个国家能兼容并包,哪一个时代能兼容并包,那里和那时文化学术就昌盛,经济就发展。反之,如闭关锁国、独断专行,则文化就僵化,经济就衰颓。现时国家发展已步入正轨,中华民族复兴的春天到来了。
毕业后,由于陈老师的公子陈佳深曾是我的学生,所以我常到陈老师家做客,请教他一些教学的问题并交流佳深成长的情况。在谈到佳深喜欢看《书剑恩仇录》一类书时,陈老师认为中学生要提高语文素养,光读几篇课内文章是不够的,必须多读课外书。但读课外书要读经典名著、名篇,《书剑恩仇录》一类的书不宜多看。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每次我到陈老师家拜访他,总会碰到他的学生。我们这帮同门师兄弟都有一张八哥嘴,谈天只聊得开,但收不拢。陈老师不一样,你讲一个话题,他有本事接过话题后天南地北,上下古今转一圈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他是一个既能放,又能收的“聊天高手”。听他谈天能知道许多不懂的东西,令人眼界大开。听他谈天更是一种享受。上自国家大事,下至校园新闻,出自他之口,必然平添几分机趣。他如果写散文,必能成大家。
我到陈老师家做客,可以感受到他对师母一往情深。后来师母不幸失踪,陈老师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找到人,学校领导发动师生到处寻找也没发现师母。陈老师好几次哽咽着对我说,这是他一生中最痛心的事,可见陈老师对师母感情之笃厚。
我当佳深老师的那两年,陈老师每年正月初一都会抢在我给他拜年之前到我家给我拜年。我说您这样做我如何担当得起,他却说理当如此。记得有一年冬日某天上午,陈老师穿一件黑色双排纽扣大反领棉褛到我家,我送他出门时在楼梯口碰到住在我楼顶的市经委主任张益谦(香港大学毕业,是潮州市公务员队伍中公认的才子)。我送陈老师到巷口以后回来,张主任已特意在我家门口等我,问我刚才送走的人是谁,我说是我的老师陈哨光,他听后只说了一句“噢,原来是陈哨光老师,大智者是一本永远读不懂的书。”就径直上楼去了。
陈老师的孙女读昌黎路小学、城基中学我都帮了点小忙。他却对叶瑞祥老师说:某某是很久以前的学生了,我孙女择校他肯全力玉成,真是难得。陈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你对他哪怕只有一点点好,他都会念念不忘。
陈老师于2015年12月1日仙逝,永远离开我们已经有两年多了。但他的思想、精神、品德、情操、学问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延续在他的学生以及许许多多和他有过接触的其他人的生命中。陈哨光老师是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了不起的学者,是我的恩师,我永远缅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