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亞洲週刊》 1/6/2014

作者：章海陵

俄羅斯總統普京

　　普京三次入主克里姆林宮，民意始終不墜，被稱為普京現象。這種現象反映了最深層次的俄羅斯民意，即人們不希望國家再有折騰和動盪；大多數俄國民眾不相信自由派政治家，而選擇支持普京的屬中間派的俄羅斯統一黨。

　　春夏之交的當下，俄國總統普京頗受世人矚目，不僅猜測在他影響下的俄羅斯、烏克蘭局勢下一步會怎樣發展，更關注北京與莫斯科近期的急速接近。而烏克蘭瀕臨分裂、受俄羅斯與歐盟互相牽制之際，選出巧克力大亨波羅申科為新總統，他已表明會改善與俄羅斯的關係。

　　應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邀請，俄羅斯總統普京於五月二十日訪問中國，出席在上海舉行的亞信峰會。這是中俄元首自二零一三年三月以來的第七次會晤，也是在今年內的第二次會晤。尤令人重視的是，普京到訪還與習近平共同出席中俄「海上聯合」聯合軍演開幕式。國際媒體解讀稱，「普京將面對一種對北京有利的失衡關係，而莫斯科已向北京傾斜」；「莫斯科和北京發現兩國可以聯手削弱美國的影響力，為自身謀求國際經濟和戰略利益開拓更大的空間」。

　　其實，對中國公眾乃至全球華人而言，更關注的是普京本人及對「普京現象」的思考。人們看到，俄國勝利節主持過莫斯科紅場檢閱演過後，普京立即飛往剛脫離烏克蘭、併入俄羅斯的克里米亞，並在塞瓦斯托波爾軍港檢閱黑海艦隊。勝利節第二天的五月十日，普京又在黑海度假勝地索契露面，並參加了俄羅斯業餘選手和冰上曲棍球明星之間進行的冰上曲棍球比賽，還贏得六個球。前溯半年時光，二零一三年十一月，普京到訪韓國首爾時，世界跆拳道聯合會授予俄國總統榮譽黑帶九段，這是跆拳道的最高榮譽。普京「不失時機」謙稱，自己遠沒達到黑帶九段的實力，「能促進跆拳道運動發展就好」。黑帶九段意味青壯年力士的超凡體能與技巧，而普京畢竟已年屆花甲。這使人想起，普京早前訪問日本時也曾與當地柔道運動員一試身手，被「恭敬不如從命」的日本選手摔了個臉朝天。儘管如此，生於一九五二年的普京仍「愣頭青」式地炫耀個人肌肉，在世界領導人中間絕無僅有。

　　千禧年，普京登上俄國總統大位，時年四十八歲。自那時至今，普京一直牢牢執掌國家最高權力，儘管其中四年曾「屈尊」改任總理，但總統之位由自己最親近的學弟梅德維傑夫守候，給世人虛位總統之想。其後，俄國憲法專為普京而修改，不僅讓他「符憲」第三次出任總統，而且任期延長為六年。人們估計，如無意外，普京還將第四次出任總統，掌權至二零二零之後。

普京支持率拋離對手

　　國際輿情及俄羅斯反對派諷刺､抨擊普京「嗜權如命」。但有一事實無法否認：普京三次入主克里姆林宮，終究是「一人一票」俄羅斯民意的體現。以最近一次總統選舉來看，普京獲百分之六十三點六選票，據第二、第三位的俄共久加諾夫與獨立候選人普羅霍羅夫，得票率為百分之十七及百分之七點九八的選票。反對派輸得心服口服，政治評論家更看得目瞪口呆。而最近烏克蘭出現亂局，普京的民意率更飆升為百分之八十二。

　　「普京現象」背後的堅實存在說明：俄羅斯絕大多數民眾不相信本國自由派政治家。歷史曾給過自由派領袖機會，但他們在位時沒有好好珍惜，視國事如兒戲，魯莽行事、自以為是、掉以輕心，交出的成績單不但不夠亮麗，連「勉強及格」也稱不上。最慘烈莫過於經濟改革遭重挫，導致盧布巨貶，且一夜間縮水，最低時達一千四百倍。民眾百姓恐怖、痛苦而絕望，至於沒發生民變或起義，只是按文明社會「君子絕交，不出惡聲」準則行事而已。自由派領袖也明白犯大錯、闖大禍，後悔莫及。這是俄國以後各次大選自由派選情一直低迷的根本原因。

　　但是政情的「鐘擺效應」也沒出現。俄羅斯大多數民眾對自由派雖無好感，但也沒把信任票投給左派。俄共儘管一再宣稱列寧、斯大林的「一黨專政」已成歷史，以言治罪、大清洗、計劃經濟、物資匱乏、社會停滯等在新時期再也不可能發生，但是民眾認為俄共「萬變不離其宗」，在它治下政治不自由，不能再試一次。

俄國左派嚴重衰敗

　　其實，早在普京執政之前、葉利欽掌權之時，俄共等左派嚴重衰敗之勢已形成。那時，在各種選戰中，左派遊行集會參加者清一色都是老年的退休人士，而隊伍第一人而且是唯一人則是頭戴船形軍帽、頸繫紅領巾、不到十歲的男童，被輿論譏為「點綴蛋糕」的小草莓。上世紀九五、九六年俄國左派氣勢尚如此，十八年後的當下又怎樣？左派老人的專門集會根本看不到了，就是說，草莓點綴連同蛋糕襯底全都消失了。

　　今天熱烈支持普京的是俄羅斯統一黨，屬中間派，在政治光譜上不左也不右，在近二十年的選戰中一直遙遙領先，將左右派選民遠遠拋離。一次次地高票當選總統，普京本人也覺得不好意思，甚至有一段期有意「培養、成就反對黨」，好形成俄國「兩黨制」局面。但政黨輪替不可人為操控，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普京最終也不敢實施這「以假亂真」的試驗。

　　總之，統一黨的立場反映了最深層次的俄羅斯民意。人們不希望國家再有折騰和動盪，這可是千真萬確。百姓記憶猶新，前蘇聯解體就是一輪又一輪、動輒百萬人上街「催命」的結果。國泰民安今天既然已實現，就好好守護。再說，任何民族沒有生死存亡或走投無路的壓力，何來求新求變､「殺一條血路」的動力？

　　說及普京的政治理念，那就是：既不附合「利潤第一」的資本主義，也不贊同「福利至上」的社會主義。普京曾這樣評說俄國當代史，「當年若不選擇社會主義是沒良心，當下仍迷戀社會主義是沒理性」。此言並非普京原創，而是法國前總理、社會黨總書記白理安的思想精髓，他說「如果一個人二十歲時不是社會主義者，那是沒有良心；如果一個人四十歲時還是社會主義者，那是缺乏頭腦」。至少普京對此觀點完全同意。

　　不過，從「領袖運」看，普京也確是幸運兒。在他之前，俄國總理走馬燈似地被民主派總統葉利欽替換。當切爾諾梅爾金、普里馬科夫等一類成熟幹練的資深政治家被隨時無情換下時，俄國領袖人材徹底枯竭已是鐵一般事實。當時，人人都預感俄羅斯必將無可奈何陷入淪落，屆時肯定比盧布狂貶更慘痛。然而，就在此時，有著青澀小夥子外表的中年普京登場了，而他一上台，俄羅斯「兵敗如山倒」的政局很快穩定，轉危為安。

　　其實究其原因，當時恰逢國際原油價格爆漲而己，俄國身價自然飆升。民眾生活品質短時間迅速提高，此番景象在某些政治論述中絕無可能，但普京上台不久即碰上。接下來，國際油價居高持續多年，俄羅斯進入「金磚四國」行列。所有「向好向上」的巨變都發生在普京任內，民眾認為，這是天佑俄羅斯、神助普京的顯示。好機遇既然出現，就應緊抓不放，盡可能利用。這也是普京在大選之時助選幾乎不花什麼錢的由來。

　　面對眾多的普京粉絲，一些知識人不知如何評說。正如評論家德米特．奧列什金說，在一個輕視個體又藐視政府的國度內，在一個社會結構、制度準則和公民道德都不健全、百姓舉薦民意代表朝三暮四的國家裏，「普京卻贏得絕大多數國人的持久尊重，不費吹灰之力擊敗反對派，組建對他言聽計從的國會，這究竟是為什麼？百思不得其解」。

　　普京曾是蘇共黨員及克格勃官員，儘管已在蘇共垮台時完成了退職、退黨的手續，但自由派仍不信任他，只知盯住他的「政歷問題」不放。普京當年加入克格勃擔任的是外勤，即被派駐外國收集情報，其性質與海關、邊防等國安職能無異，不同於整肅異見、從事暴力審訊一類「髒活」的克格勃內勤。由此，青年普京對挑剔他任職克格勃的初戀女友說，「我沒幹過對不起良心和人民的事」。

普京具德國人秉性

　　漸漸地，總統普京的個人特質更多地顯示出來，這讓百姓感到訝異。普京是一個重行動、重效率、重實用、一絲不苟的人；而這些特點分明不是俄羅斯氣質，而是德國人的秉性。普京自小也是「德國迷」、「德語迷」，加入克格勃後的派駐國也是德國。嚴格律己、理性、冷靜為普京從政的成功大大加分。

　　從斯大林，到赫魯曉夫；從勃列日湼夫，到葉利欽……眾多的俄國領袖都有個性上的重大缺失，比如，冷酷無情､剛愎自用､優柔寡斷､貪杯無度等。與他們相比，在這些方面，普京是幾無缺點的最高領導。

　　尤其撥動女選民心弦的是普京性格中的謙遜與靦腆，這是不可能裝腔作勢、而只能是發自心靈的表情。有一次，俄國總統接見群眾代表，其中長者跟著大家離席，普京見這老少起立的場面慌得面紅耳赤、手足無惜，儘管很快恢復了鎮靜情緒，但電視直播卻留下這一難得瞬間。

　　記者不會忘記，「出道」不久的普京介紹自己的恩師、知名改革派索布恰克時大肆誇讚，但最終總不忘記聲明自己「跟老師是兩種人」，此生望塵莫及。二零零一年，俄軍庫爾斯克號潛艦沉沒慘劇發生，軍人遺孀痛罵總統時，自尊心極強的普京忍辱沉默，臉不改色。領袖當面挨老百姓臭罵，能有幾人做到唾面自乾？總統車隊造成交通堵塞的新聞曝光後，普京也能做到一再向公眾躹躬。

曾被稱為「小流氓」

　　如果說從個人表現中可猜出其人社會關係的總合，其實更可看出其人感情經歷的底蘊。俄國文學大家契訶夫也說過，舞台布景牆上掛著的獵槍，絕不是可有可無的擺設，而一定會在特定時刻發出轟鳴。

　　總統普京的人生布景中也有一枝這樣的「獵槍」。普京不止一次向媒體坦承，自己小時候有「小流氓」的綽號，直到升入六年級也沒戴上紅領巾。普京更公開告白，他曾欺負過一個面目醜陋的孩子，結果反被打得落花流水，少年普京不是沮喪委屈，而是反思自己「有錯在先，而不尊重人的錯誤不可再犯」。

　　在蘇聯時代，一個孩子直到五年級也不是少先隊員，意味是「問題少年」。猶如成人社會中的「不良分子」、「不安定因素」，必定受到社會歧視及防範，會令當事人產生屈辱與自卑、痛苦無望的精神壓力。但普京卻能把痛苦內化為勵志的動力。

　　可想而知，普京成年及參加克格勃後其冷靜堅定的性格底氣中，為何難見高人一等的狂傲？原來他是另類「精英」，早有另類「歷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