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于《信报》2014年4月15日
陆丰乌坎村民不惜与政府对抗,踏上为权抗争之路,全因赖以维生的土地在农村发展中被肆意剥削,村民已忍无可忍。然而抗争过后,对抗分子的印记换来政府的不理不睬,甚至秋后算账。背负村民万千寄望的民选村委会,追收失地举步维艰,至今收回的土地不足三分一。
与收地碰壁相比,发展大计无从实行更令人沮丧。当局用冷漠逐点磨走村民的盼望,亦仿佛警告其他农村勿走乌坎之路,否则只会落得如此尴尬下场。乌坎的土地问题只是全国农村发展的冰山一角,在习李中央力推城镇化下,农村被外界认为是新一轮反哺城市的剥削对象,官民土地利益的角力将愈演愈烈,如何发展农村经济,又避免动摇统治根基,是中共的必修课题
「我小时候跟着父母种番薯,每次能掘出几十斤,拿番薯换大米,换日用品。」年近五旬的乌坎村民张炳钗,穿着拖鞋开电单车,冒雨带记者了解乌坎村的土地状况,「土地就是乌坎的命,是我们的根」。
对抗形象成收地最大障碍
两年前因土地维权震惊世界,青年为首的乌坎村民以抗争为自己争取到一人一票选村官的权力。新村委上任时立誓,以讨回遭贪官私下出售的土地,捍卫村民权益为首要任务,乌坎人都寄予厚望。
张炳钗坦言,乌坎需要发展,村民从不抗拒卖地,恨的只是贪腐。「时代进步了,村民不能再种田,打渔,村里也搞不起工业,所以企业来开发是好事,只要卖地公平透明,平分利益改善村民生活,谁不支持?」
电单车经过一幅幅被圈起的荒废土地,部分围墙上有已收回的大字,失地一点一点地收复,村民看到了曙光吗?张炳钗摇头,手指着大片仍被占去的农地向记者诉苦:两年都过了,乌坎失去的过万亩土地现在只收回3000多亩,收地拖得很慢。如今,乌坎东面的土地已成功夺回,西,北边仍在拉锯。
在乌坎采访期间,经常听到村民指摘村委主任林祖鑾收地不力,甚至勾结上级政府出卖村民利益,林祖鑾在月初的村委选举流失不少支持者,仅以低票连任,村民背后都称他是「宋江」。
林祖鑾像本报记者慨叹,虽然追地的决心未变,但阻力远超想象。「乌坎和附近几条村的边界挣拗,自解放(1949年)以来都没有解决,加上旧村委会和发展商白纸黑字签下卖地合同,令问题变得很复杂,很多现实问题都要妥协。」
林强调。乌坎想得到市政府支持发展经济,就要停止对立,纷乱不息只会吓跑企业。「乌坎今天要的是和谐发展,只停在激进对抗层面,永远发展不起来。」
长期关注乌坎问题的民间智库北京「新启蒙」负责人雄伟亦同意,乌坎的对抗形象是收地的最大障碍。「在前广东省委书记汪洋及副书记朱明国治下,政府对乌坎的态度较开放,他们真心希望为当地招商引贤。可是,两人离任后,当局的乌坎政府明显收紧。乌坎是政府的眼中钉,搞事分子,他们根本不跟你谈。加上官员贪腐,勾结发展商,村委会收地有苦自己知。」
乌坎于陆丰市政府的旧怨未解,近年又添新仇。去年4月,村委会向港商陈文清经营的丰田养猪场成功讨回合约到期的500亩土地。惟收地一刻,村民发现应予保留的建筑设施遭到破坏。部分愤怒村民堵路抗议。结果政府动用警察武力清场,带头的维槽中坚壮烈宏更因此出走美国,以避秋后算账。
官员不配合 企业不敢投资
「对于乌坎土地问题,现在政府明显是冷处理,没有上级配合,乌坎的发展经济只会一事无成。」中山大学岭南学院财政税务系主任林江表示:「乌坎已被政府标*为对立分子,想要发展集体土地,当局可在用地证,建设证等审批上故意刁难。政府不予配合,企业都不敢到当地投资,无*跟钱过不去。」
林江认为,官员处理乌坎矛盾最考验智慧及管理水平,若长期压制乌坎发展,只会激发村民的怨气及偏激行为,不利地区利益。市政府应放下身段于村民多作沟通,解开彼此心结。但重建村民对当局的信任,过程会相当漫长。「村中氏族势力说一句,好过政府说一百句,政府跟乌坎领袖合作,比自己宣传有效得多。
林指出,汕尾的发展程度在广东省中敬陪末席,陆丰更属欠发达地区,人才都到广州,深圳寻找机会,投资机会欠*。乌坎作为汕尾的一部分,唯一出路是配合地区发展,开拓旅游服务业,于汕头、潮州建立大潮汕发展区,或加强于深圳的合作。
乌坎新村委近日改选完毕,在上级政府「掺沙子」(亲信党员进入村委),「挖墙脚」(逮捕维*派、杨色茂、洪锐潮,逼走莊烈宏)等毛泽东式战术成功之后,林祖鑾的新班底是否能够得到当局的祝福,加快农村经济发展?恐怕还得看为了经济,甘愿当顺民的村民比例到底有多高。
地方官错解城镇化添乱
开发农村,释放农民潜力,被中央视为内地经济新一轮增长的动力。随之而来的是,一批批农舍被推倒,簇新的商品房,玻璃外墙的摩天楼,宏伟的政府办公楼在农地上砰然盖起,当权者一声令下,城镇化实施起来是如此的雷厉风行。
「城镇化是中国走向发达国家的必经之路,但在围地的过程中,农民与政府在赔偿问题上总是对立的,水平低的基层政府诉诸野蛮暴力解决,导致维权上访事件频生,乌坎就是农村围地案的典型例子。」学者林江说。
确立土地流转制防贪
因居民反对政府围地而引发的官民冲突无日无之,内地每年民众集体维权就多达十几万宗,当中强行围地与补偿不足引发的群体事件占约六成,近期就有山东平度村民在被圈占土地上阻止施工遭纵火,酿成1死3伤惨剧。
目前农村土地属集体所有,承包土地的农民不能出售土地作农耕,放牧外的用途,农村要发展城市建设,须由当地政府向村委会微地,再给与农民微地补偿金。但现实中却经常出现政府或发展商,未经农民同意强行微地,补偿过低或补偿款被贪污挪用的事件。
林江认为城镇化发展农村其实对官民都有利,在适当规划下,土地可发挥更大价值,改善农民生活,但最重要在全国确立农村土地流转制度,令农民亦可以分享发展利益。农民可将农地使用框出售予企业,收入直入自己口袋,贪污剥削的问题将大减,农民亦可选择将农地变成发展商的股权,日后建好商场,住宅可以分红,增加农地流转的诱因。
软件落后沦死城
林江亦指出,很多地方政府以为城镇化就是建楼盖房,但福利、就业、户籍等追不上城市发展,结果人口不升反跌,沦为死城。新城镇的福利、就业问题很棘手,关乎国策及地方财政,非短时间能解决只能见步行步。但外国有很多成功例子,例如日本北海道的居民都不愿迁到东京、大阪,因为北海道的教育不输大城市,句子环境更好,这就是中央的终极目标。
他提醒,小城乡的规划人才不足,官员缺乏创意,令城市发展单一沉闷,缺乏吸引投资的特色,省政府应该给予地方更多发展指引,甚至可以推行新大学生下乡计划,协助城镇发展。
林祖鑾大计:发展生态游
家园前路茫茫,林祖鑾连任后告诉记者腹中大计,称希望在未来几年带乌坎走出一片新天地。「这里搞工业已不行了,乌坎的出路是变成可持续发展的特色农村,切断村内一切污染源,将生态旅游搞起。」林信心满满地说:「旅游业将是乌坎的明天,村委会正跟两三间财团商议合作,但计划暂时不能告诉你。」
「特色旅游是乌坎的明天」
曾积极推动乌坎抗争的90后村民张建兴,亦认为相亲不应只看卖地的短暂好处,善用土地才对得起下一代。「村里的集体土地卖一幅少一幅,卖地的钱用光就什么都没有了,旅游业才是会生金蛋的母鸡。我们的海滩,玄武山,观音像,甚至村民集资办个乌坎抗争纪念馆,都是搞旅游的本钱。」
「碧桂圆要来建豪宅,欢迎他来,建好的海景豪宅可卖给已经移民到香港或外地的乌坎人回乡养老,就像华侨城的概念,他们的消息可以带动乌坎发展,也为政府带来税收。」张建兴说,「看不到政府有阻挠的原因。」
为安抚村民,村委会曾打算将收回的数百亩土地直接分予村民做建屋用地,遭北京新启蒙公民参与立法研究中心负责人熊伟极力反对:「每寸地收回来都不容易,集体土地收回来后应作规划发展,如果分给村民,以来人均分地极少,二来日后想收回土地再发展,会变得更困难,不利乌坎长远利益。」
乌坎纷争源于土地升值
乌坎位处陆丰市近郊,临近乌坎港及乌坎经济开发区,村民逾1.3万人,土地面积达21963亩(约1464公顷),比两丫岛略大。由于沿海,村内很多土地的耕种价值不高,村民过去主要从事捕鱼,养殖,或出城打工,营商,种田的人甚少,对土地的重视程度相对较低。
卖地收7亿 每户分550元
上世纪90年代初,陆丰市政府为追上改革开放的发展潮流,投资兴建东海大道及乌坎大道,令乌坎的土地价值飙升。乌坎村委会在前村支部书记薛昌主导下,成为乌坎港实业开发公司,低价向承包土地的村民徵收集体土地,再私下售予私人企业作商业开发,包括1997年将500亩地转让予祖籍乌坎的港商陈文清,建立丰田养猪场,及卖地逾800亩予全国人大代表李秉记旗下的广东亿达洲集团。
薛昌出任乌坎村党总支部书记41年间,以乌坎港实业开发公司名义出售大量土地,涉款逾7亿原人民币,惟多年来村中每户仅获550原人名币分红及卖地补偿。意识到土地利益被剥削的村民陆续开始上访,现任乌坎村书记兼主任林祖鑾亦承认,土地升值是村民维权的主因。「当时的人没有土地意识,现在权利意识高涨了。」
2011年9月,碧桂圆派勘探人员到乌坎视察,触动一班以青年为首的村民的神经,直指丰田养猪场的陈文清与村委会勾结。倒卖3200亩土地予碧桂圆,从中私吞地价,集体到市政府抗议。惟当局两个月后仍未有交代,并单方面宣布事件已解决,加上村委会负责人逃离乌坎,愤怒的村民遂发动激烈抗争,与警员对峙,最终逼使政府「双规」薛昌,暂停碧果园项目。并容许村民一人一票重选村委会,展开漫长艰难的追索土地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