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多维》2015年11月5日

文/辛立

　　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12个谈判国10月5日在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举行的部长会议上达成基本协议，同意进行自由贸易，并在投资及知识产权等广泛领域统一规范。虽然媒体评论说TPP来势汹汹，但我们都知道，从2010年正式启动TPP协定谈判至今已5年，推进没有想象中顺利。而此番基本协议之后距离开始实施还需走很长一段路。整体来说，TPP未来实施是趋势，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现在每个人都在议论TPP对中国的影响，忧虑这个协议会“踢中国的屁屁”。但大部分人对TPP协议的内容知之甚少，TPP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更有趣的是，奥巴马政府将TPP条款列为国家机密，在谈判前几年将美国公众、甚至议会完全蒙在鼓里，之后才为议会提供了有限的知情权。与此形成强烈对比的是，500多名大公司背景的“贸易顾问”却有特殊途径能接触到谈判文本，这又是卖的什么药？

    　跨国企业利益大扩张

　　事实上，TPP里面所涉及的贸易自由化与零关税、金融自由化，这些都不是什么新东西，反对对国有企业进行补贴、反对汇率操纵等“枝节”，也都只是烟雾弹，TPP真正的突破之处，在于把通常只有在双边条款中的“投资者-政府争端解决（investor state dispute settlement，ISDS）机制”，第一次扩展到多边机制之中。这个原则，才是TPP最厉害的地方，而它的最大受益者，将是美国。在12个TPP成员国中，跨国公司最强大的就是美国，日本也可以分一杯羹。

　　在WTO模式下，外国投资方必须遵守所在国国家法律法规。一旦发生利益纠纷，所在国拥有司法裁判权。如果投资方不服还可以上诉到世贸组织。但投资方必须通过其所属国才能上诉到世贸组织，因为只有主权国家才有权提出诉讼，也只有世贸组织成员国才拥有解决贸易争端机制的最终控制权，包括选择仲裁机构的权利。

　　但是在TPP协议中的ISDS机制，则是将提出诉讼和仲裁的权利，交到跨国投资公司和某些类似“国际投资争端解决中心”等设在华盛顿、纽约等地的“国际”机构手中。可以说，一旦加入TPP，外国投资公司如果认为所在国政府制定的政策、法律、法规损害其利益的话，就可以提出诉讼，由设在美国的仲裁机构进行终审裁决。也就是说，TPP缔约国不仅必须对其现有政策、法律、法规重新审核，以免违反外国投资公司的利益而招致巨额赔偿损失；而且缔约主权国家未来在制定国家政策时，也必须首先咨询在本国投资的外国跨国公司的意见，看是否违反其利益。

　　说到底，ISDS机制就是给予跨国企业在签约国更大的权利，它们可以对签约国政府的法律与政策变化所带来的损失要求赔偿，因此极大地扩张了跨国公司的利益。全球烟草巨头菲利普·莫里斯国际公司（Philip Morris International Inc.）正在起诉澳大利亚和乌拉圭，因为这两国要求在烟草盒上必须应有警示标识。其实这是个国际惯例。但美国的这家跨国公司就可以根据ISDS起诉签约国，认为自身利益收到“侵害”，要求第三方仲裁。这种“公司起诉国家”的做法，赋予了外国投资者超国民待遇，但明显危害了经济主权。同时由于它缺乏与WTO体系可比的上诉机制，常常导致仲裁结果与所在国法律矛盾。结果很可能是投资所在国败诉，对跨国公司进行赔偿。比如2012年，美国西方石油公司就凭借这个条款，从厄瓜多尔获得了22亿美元的赔偿。

　　这个条款，实际上已经具有超越主权的法律效果，未来的进一步图景，恐怕就是资本力量更多地凌驾于国家权力之上，这是美式自由主义的精髓。从这个角度看，就不会奇怪为何TPP在美国国内最大的支持力量不是奥巴马所在的民主党，而是共和党。

　　贸易高标准地雷

　　根据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网站发布的TPP协定简介，目前协定包括30个章节，涵盖贸易和与贸易相关的问题。从性质上看，TPP属于部分国家签订的自由贸易协定（FTA），其基本结构与其他FTA也不存在实质性差异。经济学家张燕生认为，与WTO和一般的FTA相比，TPP主要有两大特点：一是WTO实施的是低关税，而TPP是“90%的货物关税立刻免除，所有产品关税将在12年内免除”，因此理论上来说，TPP成员国之间的贸易自由化程度要优于WTO；二是涉及领域从贸易和投资扩展到涉及商品贸易之上的环境政策、劳工政策、知识产权的保护和投资环境、市场平等竞争等一系列深层次的问题，比WTO有更高标准的贸易规则。张燕生也同时指出，看似自由贸易的过程，实际上是美国的“去全球化”，从全球多边贸易体系退回到少数国家对其他国家排他性的区域壁垒。

　　张燕生以其中的原产地原则举报，根据规定，纺织产品从纱线开始之后的所有工序和原料，都要在TPP成员国内进行，才能享受12国内零关税的待遇，如果有一项是在TPP以外的国家完成，就会被实行高关税。成员国市场的企业必须从纱线开始之后的环节转移到像越南这样的国家，否则产品出口就会人为制造一个贸易转移效应，就是高关税。这样可能会迫使一部分纺织品企业将工厂从中国搬到TPP国家。

　　中国社科院财经战略研究员冯雷亦有同感。他指出，表面上看TPP目标在于构建一个高端的区域经贸集团。但是，这些议题及所设置的准入门槛大大超出了区域内贸易伙伴尤其是发展中国家的承受能力，使之成为区域内成员参与区域经济合作的障碍，提高了非成员国全面参与区域经济发展与合作的门槛，人为地把区域经济发展与区域市场分割开来。TPP的本质不是开放式的区域经济合作模式，而是通过必然产生的贸易与投资的转移与创造效应，排挤竞争对手，排挤发展中国家，构成实质性的市场分割。冯雷称，一个跨太平洋的高端经贸集团转变为美国手中贯彻其价值理念，抑制竞争对手的工具。TPP是对区域贸易安排的一种扭曲，与所谓的鼓励制造业回流、封锁国内市场等政策一起构成了分割世界市场的隐形手段。他认为，作为经济全球化主要推手的美国对于世界市场发展的态度其实是叶公好龙。

　　封不住的网

　　目前，TPP仅仅是部长级会议上的基本协议，还要拿回12个国家表决。其中变数非常大，也是矛盾丛生。即是在美国，阻力也异常大。TPP内部更没有美国宣称的那么团结。首先，参与TPP谈判的12个国家经济实力差距太大。几个富人带着几个穷亲戚搞活动，谁的话语权强心知肚明。对于经济规模小的发展中国家来说，加入高标准的TPP俱乐部，自身经济承受力和发展机遇要全面衡量，是否死心塌地跟着“带头大哥”走还难说。今年4月，一向跟随美国的菲律宾就闪退了。

　　另从具体名录看，就比如说越南的纺织品出口到美国，不同产品大概是18%-36%的关税，如果加入TPP，可以免去很大一部分关税成本，所以越南愿意加入。但根据TPP的要求，原材料到加工，都必须在TPP国家范围内，才能享受零关税。但越南的纺织品原材料大部分来自中国。这些问题如何处理都还在未定之天。

　　在这样的基础上去谈“围堵”中国实在没有必要。而从现实层面来说，即便TPP最终生效，也起不到“围堵”中国的效果。在准TPP成员国中，澳大利亚、秘鲁、智利、新加坡、新西兰都已与中签署了自贸协定，而另外3个东盟国家越南、马来西亚、文莱也都在中国——东盟自贸协定之内。就算是美国、日本，也分别有中日韩自贸协定，以及中美双边投资协定（BIT）正在谈判。换言之，TPP是一个网状式的自由贸易，而中国已经形成了轮轴——辐条（Hub and　Spokes）形FTA网络，这是一个类似自行车轮轴的结构，中国是当中的轴，周边有一堆签署国。此外，近年来，福建、天津、广东、上海自贸区相继设立，这些都让TPP无法形成合围之势。

　　奥巴马10月5日在TPP达成协议后发表声明表示，美国不能让中国等国家书写全球贸易规则，他呼吁国会两党支持通过该协定。美国心里打什么算盘已经一目了然，但还请记住被西方人誉为“政治学之父”的马基雅弗利（Niccolo Machiavelli）的那句名言：“政治中没有永久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政治如此，经济更是如此。特别在今天全球化格局下，经济更不能是零和游戏。单凭一个贸易协定就认为划定了圈圈，谁不能进，或者不让谁进，那就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