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彦山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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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牛……

日期: 2014-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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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令你忍受痛苦的事情,可能令你有甜蜜的回忆。走过幸福的窗口,走过痛苦的大门,许多遗忘的人便拉开窗廉探出头来对你张望。想象中好象呼之欲出有血有肉、熟悉的人容貌往往只看到身躯残缺,四肢不全的影子。舌头舔了 挂在脸颊上的那两串珠子,就知道咸与甜的滋味。透过晶莹而模糊的泪光,一头有血有肉的小牛在眼前蹦着,跳着。小牛啊!小牛!我为你的命运叹息……

  听完它的故事,也许,你和我的心灵都得到片刻的休息……

  人们说,生命的诞生时间、地点决定了一生的命运。我曾简单而粗暴地斥责它是荒诞的迷信。那时,却又是每个人狂热地崇拜偶像。现在呢,我仍大胆地亵渎一切神明,却认为人们所说的有几分哲理。无论如何,我可以认定,小牛所以不幸,是因为出生在不该诞生生命的时间,不准诞生生命的地点。

  那一天,我在茫茫的水草地兜转,寻找丢失的母牛。“大黑、大黑……,北风把呼叫声撕碎,抛向天空,摔下了又在草丛里缭绕飘动。饿、冷、累一齐向我袭击,它们拧我的肚肠,刺我的皮肉,抽打我的神经。我忍受得不能忍受,只好动员全身几亿万个细胞进入麻木状态,这样便抗御了饿、冷、累的攻击。我跳过了一个又一个土墩,绕过了一丛又一丛的蓬草,跑过了一条又一条田垄。在麻木的运动中寻找走失的母牛。

  一个黑黝黝的东西从草丛里冒出来,漫漫移着,大黑!我长长地舒了口冷气,怨与恨的热气填补了空间,心房又胀起来,我随手扯下几条韧性的苇草,打算把这可恶的畜生狠狠揍一顿。但,举得高高的胳膊慢慢放下了,大黑的尾巴粘着血浆,两条黑腿涂着红和白的粘液,水桶一样的大肚子也扁了。它得意地叫“嘛”,红红的长舌头舔着一团毛茸茸的动物——牛崽——新生命!

  卷成一团的小生命在蠕动,心中的怨恨早已溶化。小牛崽试图站起来,跌倒了,又站起来,又跌倒了,噢,牛崽出世的时候要拜过四方,东西南北,天地合圆,几千年来农民最讲究这些玩意儿,而且这也成了农家宠儿的牛儿们的本能。拜了四方便能得到神明保佑的说法,我总不以为然,而断定一切新生命能够诞生就是幸运。哎,我的天真在于忘却小牛诞生在荒野,它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苍芒暮色,这正是不幸的开始。

  幸与不幸都是人类的观念,大自然宽广的胸怀永远装不下这些狭窄的东西。当然,它有许多许多的眼睛,比如说春天与冬天的太阳,秋天与夏天的月亮与星星,在假、丑、恶的面前它固然没闭上眼,但美丽的眼睛更对美的东西留意。请原谅我这个逐渐老了的大孩子,仍然喜欢小孩子的童话。高尔基说,没有一种故事比生活本身更美好,但我认为童话要比生活还更美好哩。所以在这个悲哀的故事,也有象童话一般美丽的东西。

  ……在我们青年农场,有一条清澈的小溪,静静地流过湿润的草地,它是世界上最明亮的小镜子。有一天,镜子里出现一根黑尾巴,四条白色的小腿儿,一圈圈灰白相间的绒毛,白色的脖子上的黑领花……,黑与白,血与肉,毛与皮凑在一起,你能猜出这是一头可爱的小牛吗?真有趣,镜子里的小牛好奇地看着岸畔的小牛,岸畔上的小牛也好奇地看着镜子里的小牛。它们彼此看呆了,它们都在想,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美丽的小牛!我轻轻地摔去一片小石子,镜子打碎了,河里的小牛消失了,岸上的小牛唬了一跳,昂起小脑袋,玻璃眼珠流露出迷惑的眼波——美丽的小伙伴跑到哪里去?

  天真的小牛终于相信自己就是美,正如大黑自认是牛群中最漂亮的少妇一样。大黑扭着丰满的屁股,闲悠悠地甩开着黑油油的尾巴,抖着象大鸟翅膀的耳朵,高兴起来就跳碎步舞。公牛们咧开嘻嘻大笑的嘴巴,向它打招呼,为了竞争献殷勤,这些畜生常打起来。大黑决不会承认自己是武斗的祸水,它总是文雅地低着头细细嚼那些多汁的嫩草。物理老师告诉我们异性相吸,同性相排斥,不知道生物学是否遵循物理学的原则。但我看到所有的母牛都是大黑的敌人,特别是大犄角,它那对尖担一样的角是尖端的武器,只要它一斜眼,大黑马上就会丢掉文雅仓皇抢路逃走。小牛却是若无其事象舔妈妈一样舔“大犄角”的尾巴,我担心总有一天它要吃亏的。

  大家似乎都喜欢这头小牛,又叫它“小杂种”,当语言大师念念有词地吐出恶毒的咒语,字典也收集大量肮脏的词汇的时候,大家都一致公认粗话和下流话有芬香的泥土气味。虽是如此,“小杂种”却从来不是咒骂的字眼,它是血统学的专用词语。小牛当然不懂得这么深奥的知识,它只为有漂亮的母亲而开心,为有慈爱的母亲而快乐。或许,大黑曾悄悄告诉它,邻队那头又高又大的海南白牛是它的父亲。

  我不喜欢血统学的概念,几次想给小牛另起名字。小牛水晶般的眸子时而大胆的闪烁光芒,时而羞涩而美丽的顾盼。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小牛的心灵一定是透明的。当它乖乖地依偎在我身旁,我总是抚摸它那未脱的胎毛,一圈圈白色纤细的毛,多么柔软,多么象小雪花!同伴们嘲笑我的想象力,它们不知道想象总引导我在现实中追求梦一般美丽的东西。雪花——洁白、透明、柔软。炎热的三伏如果漂下几片小雪花,该多好啊!美的名字小牛也喜欢,我一叫“小雪花”它就乐得又是蹦又是跳呢!

  在那年那月那日,那些灰色的人群被充满浑浊的空气所窒息,我常常独自躺在大自然赤露的怀里。翠绿欲滴的青草给人青春的慰籍,赶走了愁苦;如火的红花展现了生命的秘密,也嘲笑了人的厌世;湛蓝的天空告诉我,世界存在着纯真,那不羁的白云,又与自由的心灵一起向天边飞去……我爱小牛,它和我一样,爱青草、红花、爱蓝天、白云。它还爱听我念诗;它以为这是潺潺的清流,泊泊的小溪。我轻轻地、轻轻地唱:“小牛啊小牛,啃啃草儿,快长大、快长大……”。它歪着脑袋,水晶般的眸子发出柔和的光波,欣赏?沉思?它懂了,赶忙低下头,唧唧地啃青草。但是,当我对磨损了门牙的老牛叹息的时候,小牛便不能领会了。“啊,可怜的老牛,你伴我走遍咸田洋,小小田埂,漫漫的旅途,直到无声地倒下……”老牛闭上眼睛,伤感地甩着无力的尾巴,表示听懂了,小牛却摇晃小脑袋,离开我奔到妈妈的身旁。

  大黑有小香瓜的乳房,一碰便喷出香甜的白乳汁,大黑叉开后腿斜着眼睛愉快地哼,母亲的血液流入孩子的口,在孩子的血管敞流。啊,它感到幸福了!我想着,想着,仿佛自己越变越小,又成了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被温柔烘托,被爱抚包围,我喋着小嘴,扭着小鸟一样的脖子,妈妈滚烫的双唇贴在我的额角、眼皮、两颊、下巴……,我屏住呼吸,怕惊动沉醉在幸福中的美丽母亲。这时,泪腺象虫子在我脸上爬着,痒啊,脸庞和心房都发痒,我不敢,哪怕是轻微动一动,我知道,当手指轻轻揩去脸颊的泪时,这恬静娴美的世界便失去。时间,终不能凝住美的东西,我不愿说,那美妙的一瞬间是怎样失去的。眼睛挣开了,只看到大黑烫热的长舌头舔着“小雪花”,冰凉的小鼻子,“小雪花”眼睛成一条线,轻轻摆着小尾巴,轻轻摆……

  真与美不能挽住时间,假与丑却占据空间,感谢我们发达的脑细胞有储藏记忆的功能。我记得那一天,特别热的一天,太阳象火炉把空气烧干,只要点上一根火柴整个天空就会燃烧起来。农场成了大战场。我们队几百亩大田就是小战埸,几十面红旗哗啦啦飘扬,几个高音喇叭喊着革革革的口号。田头批判会上一百人团团围坐,群情激昂地批了这个“论”和那个“论”,批判别人又批判自身。到了白热化的气氛——空气烫熟了人,人的心烫熟了血,大家才开始下田干活。报废的拖拉机象一堆烂铁被搁在田头,机械化理所当然地革命化取代,我们俯首做了革命牛,五人一组拉起“竹犁”。因为牛力缺乏,用人顶替牛,四人在前面挽住绳子,步伐一致向前拉,后面的一个人扶着犁一步一步挑破那些硬梆梆的土地。人累,那些“革命牛”更累,“革命牛”苦,那些真牛更苦,大黑喷着白沫,喘着气,挣脱了犁在泥地里打滚。“霹”,“霹霹”!犁手发怒了,黑皮显出二道白色的鞭痕。“他妈的,越苦越累心越甜嘛,混蛋大黑要有继续革命的精神……!”于是重新上套,“驾”,前进,前进,前进进!

  大黑终于倒下不能走了,凸起血红的眼睛,凸着的嘴巴象螃蟹一样吐出一团团白沫,中暑。小牛从堤上冲下来,它不懂什么是死,跑下去用小脑顶大黑的肚皮,咬着乳头,可是乳汁不再流入它的嘴,凉凉的鼻尖上也没有一丝烫热的长舌头。鞭子和木棍把小牛赶到草地,泄了气的胶板车运走了死牛,人们麻木的脸除了木然只有木然,但我知道他们的心激动得怦怦地跳。不管是死是活,牛肉的味道总足叫人流涎的。原谅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的人吧,一碗又一碗的清炖冬瓜汤大家喝了33天了。

  暮色,象黑乌鸦从远处飞来,炊烟裹着肉的香味得意上升旋转。小牛丧魂落魄从草地跑到田间,又奔到牛棚,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我们端起饭碗,挟起黑红的肉块。它又象一股白色的旋风,奔跑着,嘶叫着,向我们奔来。哪一个艺术家能雕塑旋风?用静止的造型艺术来表现急促运动的旋风,真是太难了。但如果他看到小牛聚然在疯狂中冷静下来,不叫不唤呆呆站着,体会到这尊沉思的塑像内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旋风,那他就懂得怎样表现旋风。

  小牛的肚子凹下去,肋骨凸上来,我端着一碗米汤,它惊惶的眼睛睁得大大,厚厚的上嘴唇包着了嘴巴。我抚弄那象小雪花一样的绒毛,搔它的背,设法使它安静。它哭了,象清晨沾在草叶尖上的露珠,水晶般的眸子缀上二颗晶莹的珍珠。它还是不喝米粥,伤心地在土埕上踱步,时时抬起头,好象在搜寻母亲的幻影。突然,它撒起欢,“妈妈来了”,兴奋地冲上去,小脑袋顶着肚腹轻轻地撞,伸出粉红的小舌头。“不是妈妈”!我大声警告,可太晚了,大犄角后脚一踢,长长的角一挑,小牛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小牛那一圈一圈的小绒毛再也不象小雪花了,倒象垃圾堆的旧牙刷;背胛骨突出,好似又长出一对小角;悲伤的侵蚀,使它的小脸皱纹密集,又老又丑。小牛啊小牛,你真是苦难的象征!不管我怎样怜爱小牛,但总比不上它母亲;既使发明了人造的小香木瓜大乳房,仿制出长长的热舌头,模凝了“姆嘛姆嘛”的呼唤声,甚至登峰造极地采用生物电流新科学制造出“感情”,也无法瞒遇最无良知的小牛——它失去了最亲爱的妈妈。同情心和好奇心拧成一股奇怪的合力,驱使我细心观察小牛,看看这孤儿如何开始新的生活。

  清晨象一个不足月的婴儿从睡乡醒来,半挣开小眼睛被放在牛奶中洗浴,幽幽发香。牛群——刚释放的囚徒大口吐出牛棚里污秽的空气,欢腾雀跃,鱼贯成队向草地冲去。小牛默默地紧跟在最后面。太前了会被大牛践踏,太慢了要被后面的竹枝教训,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是最规矩的。晚霞如当新娘的老处女,披着红头巾故作着羞态姗姗来迟,圆肚儿的牛喝够了喜酒乐悠悠回牛棚,小牛迈着小碎步伐匆匆走在前头。它不是特别依恋充满臭味的牛棚,而是要在最僻角落的软草堆占个位置。那里,大牛们踢不到它,安稳的睡觉使痛苦的24小时缩短一半,梦神或许还会使它流下回忆的泪,或挽来失去的微笑。

  夏天毕竟还是位热情的画家,画笔醮着浓绿、浅绿、粉绿的色彩,又在嫩绿的地毯缀上黄的、白的、紫的小花。美的鉴赏力虽然没有与母亲一起死亡,但小牛除了对青草,其余的一切都不能叫它感典趣。浓的绿、浅的绿、嫩的绿!大自然的乳汁,小牛的小门牙也染绿了,变黄了,可也慢慢长大了。

  冬天终于又来了。黑色的夜在北风的恐吓下发抖,蓝色的星星也怕的直眨眼睛,清早起来,遍地白霜就是它的泪痕。草黄了、枯了、死了;小牛憔悴了。真担心它熬不过这个冬天,哪怕在它身上包上破麻袋,扒开嘴巴再灌上一碗米汤。在脸呈菜色的伙件们嗡嗡的议论声中,死神蹑着脚跟追着小牛的影子跑。

  命运偏偏要与一切自作聪明的算命先生开玩笑,我的同伴注定还没有馋嫩牛肉的口福,小牛没有死,活得更健壮。草枯了,麦田却黄绿了,生存的本能驱使它去抢、去偷、去盗窃。大片麦田任它肆意糟蹋,若大的农场谁也不在乎这一点,更没有谁来管这些馊事。当然,也有几个非素食土义者在背地里嘀咕,如果麦田不在冬天生长,我们倒能开荤打牙祭。但是,小牛的智能毕竟比不上人,文化革命使它与它的前辈受到锻练,仅仅二代人尚不能把小经验沉淀在大脑细胞组织变成本能。于是不懂得“样榜”的东西是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小牛犯了不可饶恕的小错误,偷吃了靠路边的“样板”田里的青苗。大肚子“革命食客”(观察农场的首长)郑重其事地训斥了长腿子“花园主任”专管样榜田的副场长,长腿子“花园主任”认认真真地训斥了风火雷队长,风火雷队长气急败坏地训斥瞌睡虫守卫小D,小D恼羞成怒用棍子训斥小牛,小牛蹦呀,串呀、跑远了……

  棍子最能改造灵魂,小牛变得更孤僻、乖张,对所有人都存着戒意远远避着,我一走近,它迟疑一阵也溜跑啦。偷、打、打偷;小牛更机灵,更野性。这个小惯贼趁人没留意,便把头探到田里,上下颚紧张运动,滚珠似的眼睛充满警惕,就象那幅名噪一时的摄影“月下的哨兵”的眼睛。远处脚步甸甸一响,它马上把颈一扬,掉转方向朝草地奔去,象一股灰色的旋风。

  我渐渐不喜欢小牛了,不是因为它的小雪花变成小泥花;也不是因为它的玻璃眼变成陶土珠子;而是因为有一天它撩倒了刚生下二个月,正住河边照镜子的“小花妮”。爱与恨交织在一起,我的血也只能悄悄往心里流,眼巴巴地看纯真美丽的小牛成了小流氓。它凭着一对象短刀一样的角,四条粗壮的腿,填补了皱纹空间的横肉,欺侮另外二只娇弱的小牛。更可恨的是它干这些勾当都是大牛不在场的时候,它对使它肃然起敬的强者总是低声下气的。小牛啊,小牛,是遗传的基因还是环境的影响,使你进入前辈老Q的行列。

  一天,五、六个小伙子抄脚抄手地把“草上飞”(小雪花新名)围住,当它发觉了危险,几条去路已被堵住。“抓住鼻子,鼻子”!牛鼻子一经被抓住,最蛮的牛也得在人的手下服服贴贴。走遍乡村,都可以看到所有的牛鼻子不是被尼龙绳子或麻绳拴透,就是套上铜或铁的鼻环,于是,也只能乖乖让人牵着鼻子走。人啊,应该庆幸自己的鼻子是自由的,脚镣和手镣比起鼻镣就算不了什么啦!小牛到了穿环的年龄,也就只能让人去穿了。

  小D狞笑着,“逃吧?!反吧?!”他故意把抓住牛鼻子的手举得高高。小牛伸长脖子,流出白色粘液的鼻子嗤嗤作响。野性鬼被抓住鼻子显得胆子更小。它那翻着眼白的眼球象鱼凸出的眼睛,瞳仁的蓝光在发抖。眼睛发抖,结成泥团的绒毛也发抖。我的心又被抖动的心抓住,走上前抚摸它发抖的脖子,搔弄那发抖的背,小牛显得安静些,痉挛的肌肉渐渐缓和搐动。突然,一声闷雷在我胸膛打响,强烈的电流触及了大脑思维细胞——我这样做是为了劝慰,还是为了欺骗?心里的血涌上枣红的脸,又从枣红的脸流回跳动的心,我自己永远无法回答。

  大号钢针带着尼龙细索穿过鼻孔,一滴一滴殷红的血滴在土埕上马上被尘土吸干。小牛被绳子拴在树椿子,悲恻地哼,哀怨地唱。厌恶暴力又崇拜暴力的伙伴们兴高采烈在旁边议论,号称最野性的小牛其实不甚野。有个高明者断定,杂种牛一定比不上纯种的土牛或纯种的西班牙牛,理由是血不够浓,力不够。斗牛的观众总是有权批评指责,大家最遗憾的好象是小D流下了太少臭汗。我心里的大石头这时放下了,盲目的反抗会带来更多的痛苦。但是,小牛啊、小牛,你现在是编入正册的奴隶啦!

  小牛很想离开围着它的人群,却被绳子拴住,于是便以树椿为圆心,绳长为半径,大画起圆来。暴燥、安静;安静,更暴燥;火在眼里烧,血管在聚集力量。顷刻时,土埕上尘埃飞扬,它蹦呀,跳呀,奔呀,象打转的陀螺。绳子突然脱结,逃——拖在地上的绳子只被人抓住;小牛猛向牵绳的人扑去,人避开一旁用力把绳子又再一扯,牛鼻子的血如泉涌。痛,多么难以忍耐啊!腾空的动作虽是斗牛场最优美的镜头,但小牛还是只好回到坚实的土地上。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牛踏着堆放在路旁的铁犁,锋利的犁壁把它右后脚的脚筋割断,它倒下了。

  鲜血是死神的唇膏,所以是殷红殷红的,死神给每人分一杯残羹,所以大家向它欢呼。人们不会惋惜这头可成一级劳力的小牛因残废而判处死刑,只是遗憾小牛太小而食客太多。

  不管我的大肠饿得纠缠在一起,不管怎样三月不知肉味,我总咽不下饭碗里三块黑红黑红的肉块块。碗面袅袅的几丝轻烟升腾着。朦朦地聚成白色的牡丹花,牡丹花蕾跳出奔跳的小牛,腾空啊腾空,我看见“小雪花”在亲“小花妮”的鼻子,“小花妮”在亲“小雪花”的小嘴巴……

   故事就要完了,但是又永远说不完。我悄悄地收集几根小牛的白色骨殖,连同那三块黑棕色的肉块,在小溪边,在小树旁,挖了一小穴,连同我的悲哀一起埋下。那个时候我念不出更好的哀诗,只是唱起闻一多先生“也许”的葬歌:

  也许你真的笑得真累,

  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

  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

  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

 

  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

  叫这小草的根须吸水,

  也许你听这般的音乐,

  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

 

  不许阳光拨上你的眼帘,

  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

  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

  撑一伞松阳庇护你睡。

 

  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

  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

  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

  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

  一九八〇年三月初稿  一九八 〇 年七月改于韩师笔架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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